上次的“祈光空中走廊”事件之后,庄知蝶病倒了。病的程度并不严重,只是每到夜幕降临入睡后,他总是会发低热,再次梦到那个情景:无数彩色的立方体向他汹涌冲撞而来……他被抛出梦道,漂浮在混沌地带——“梦之罅隙”。包裹着他的是无尽的黑暗,那种无依无靠、看不到希望,明明空无一物、却如泰山压顶般的死寂,一点点吞噬他心智的孤独,即使只过了一秒钟,也像是永恒……不是噩梦却胜似噩梦,每每令他辗转反侧、痛苦呻吟。秦归日不放心,一连几天都守护在他床边,在Trinity协助下,为他端水喂药。
知梦堂的事务也只好暂停,不过陈半秋还是会每天一早将新的简报和重要邮件发过来,由秦归日代阅。好在最初几天也没有需要紧急处理的A级件。期间,沈度和苏鹮都来探视过庄知蝶。从沈度那里还得知了个惊人的消息:韩青在“空中走廊”事件中脑部遭受撞击后陷入昏迷,送医诊断颅内血肿后紧急手术,却在手术成功后不久突然去世,根据医院监控系统和访客记录,嫌疑人居然是他妻子!“不过,他老婆端木素至今下落不明。最蹊跷的是—”沈度压低嗓音说:“那家伙死状极惨!七窍流血……尸检报告说他死于脑细胞瞬间溶解……老天,就是说他的脑子一下子变成一团浆糊了!骇人听闻呀!”他习惯性地敲击着手杖。
“是什么毒物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尽管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庄知蝶的好奇心还是很重。秦归日微微皱眉,心里暗暗怪沈度来探病还要扯案情,害知蝶不能好好养病;不过想起上回她自己也是如此按捺不住好奇心,主动参与进去,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知道!”沈度干脆地回答,倒令两人都愣住了。“鉴证科实验室还在研究,说可能是某种还没公开的新毒药—”
“什么?!这种死法,不会是某种病毒吧?”秦归日想起绝迹已久的埃博拉出血热之类的烈性传染病,紧张起来。
“不会不会!放心!”他急忙摆摆手,“这个已经排除了。显然凶手也不想引起公众注意,更不想造成恐慌。”他陷入沉思,似乎忘了身在何处。突然,他的耳机响了,接通后,脸色倏然阴沉下来,立刻起身告辞:“我得走啦!端木素的尸体找到了!”他走到门口,又转身道:“小秦啊,庄老弟就拜托你多照顾啦!让这小子快点好,还有好多活要你们帮忙呢!”说完不等他们回答,就挥挥手走了,留下两个一头雾水的人面面相觑。
隔天,庄知蝶差不多痊愈时, 苏鹮才姗姗来迟。跟一向风风火火忙工作的沈度相比,他却显得有点沮丧。一改往日浮夸的风格,一身休闲的黑T恤加灰色中裤,平时精心修剪的头发和小胡子也有些凌乱,连庄知蝶都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改走颓废风啦?”
“没什么,忽然觉得人生应该简单点—”他出奇地严肃。
“怎么感觉是你病了呢?”庄知蝶打趣道。
秦归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没有说话,只将一杯咖啡递给他,他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真苦啊!意式浓缩咖啡真是提神的好东西!”他对着秦归日笑笑,算是答谢。转头忽然凑近庄知蝶,低声吼道:“你这个混蛋就没有一点自觉吗?!对自己的生命这么不负责任?!”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两人一跳,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与他激动的言语相比,他的眼睛却波澜不兴,“天呐!你差点就没命了!咋还能这么嬉皮笑脸,无动于衷?”他叹道,跌坐回沙发里。
庄知蝶轻叹道:“谢谢你救了我!苏鹮,那天若不是你赶过来,我就真的摔死了!到现在才向你道谢,真是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垂下头,多日来为了让秦归日不要担心,他一直在刻意压抑自己,尽力淡化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她也在小心翼翼地不触及这个点,他们彼此都怕对方会因为内疚而崩溃,也怕自己一旦陷入这种犹如梦魇般,对死亡的冲动中无法自拔。人就是这么矛盾。但现在,这脆弱的平衡被苏鹮打破了,谁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你知道吗?我真怕你会像秋秋一样突然就—”他突然收口,沉默了。
“秋秋?谁是秋秋?”秦归日一瞬间想到陈半秋,但又依稀觉得不是她,因为苏鹮从未叫过她秋秋,一向只叫她“丫头”或“半秋”,这么亲昵的叫法,直觉告诉她另有其人。
“秋秋是他以前的恋人,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庄知蝶轻声回答,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深究,秦归日会意地略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苏总,那天你怎么那么巧出现在‘祈光’?”
苏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哦,当然是半秋那个小丫头找我帮忙的。”他吖了一口咖啡,“那天早上,我刚起床,丫头就call我,很着急地说联系不上你们了,我问了你们到哪里出任务,说是‘祈光’,我突然就感觉不妙,马上联系沈度,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光靠Loop恐怕不行,时间上也等不起,所以需要更强大的资源支持。而且,沈度似乎也正顺着文物走私那条线索在调查‘祈光’。”
“对了,那个高古玉神龙—”秦归日想起她没能挽救的“神玉”,心里很不好受。
“哦,那个呀!”苏鹮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不必在意,那只是个赝品。”
“赝品?!”秦归日大吃一惊, “韩青虽然算不上顶级专家,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呀!在交易前,应该验过货。”她难以相信韩青那么精明的人,会轻易上当。
“可能调过包吧!”
“还有,韩青的妻子端木素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丈夫呢?还采用让脑细胞溶解的毒药?真是不可思议!之前听沈度说:好像已经找到她的尸体了。到底怎么回事?简直一团糟!”秦归日叹道。
“哦,我过来前刚听内部消息说:初步判断端木素是自杀的。好像是因为韩青有了外遇,并且正在转移资产,不知怎么被她知道了,大概就此起了杀心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她回忆起他们刚进入祈光大厦时,在大堂里遇到的那个妖娆女子,后来从新闻里证实就是端木素,实在无法将她与“弃妇”形象联系在一起,“为什么要使用那样罕见的毒物呢?”直觉告诉她,这才是关键。
“是呀!真奇怪!不过现在也不得而知了。”苏鹮边打哈欠边说。
“还有那个当场划颈自杀的Mr.King,他到底是什么背景?怎么能那么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生命?难道仅仅因为交易不成功?他知道神龙是赝品吗?用以交换‘神龙’、韩青公司最核心的防护机密‘梦御术’从何而来?King梦境里的集群总感觉似曾相识—”秦归日将她连日来的疑惑一股脑倒了出来。
“秦小姐真是厉害呀!我是沈度的话也招架不住喽!不过,这些事也轮不到咱们操心啦!就让‘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吧!”苏鹮说完,便起身告辞。
“他说的对,我们别管管不了的事。”庄知蝶等他走后才说,连苏鹮都不想趟的混水,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我知道。”她冲他微微一笑,转身去看看Trinity有没有准备好汤药,这是一个中医根据古老方子专门为庄知蝶改的药方,旨在调整、改善免疫力。虽然味道古怪,但似乎比较有效,他服用后渐渐有了起色。
始料未及的是:由于此次“祈光空中走廊”事件闹出了大动静,被媒体充分曝光,知梦堂突然名声大噪,在网络和现实、地上和地下世界都引发关注和热议,网站“后门”访问量激增,鹦鹉螺系统过滤挡住了大部分无聊的试探,也有一小部分被系统认为有价值继续跟进的case,由半秋再次归类,按照轻重缓急程度依次发给庄知蝶和秦归日。
这天晚上将近十一点时,庄知蝶刚睡下,秦归日就收到半秋的邮件,居然是一个不足八岁的孩子发来的:知梦堂的叔叔、阿姨,能不能把我梦里的怪兽打跑呢?
苏鹮回到“电子羊”总部,却看到姐夫屠刚正坐在他的位子上,一边叼着海泡石烟斗,悠闲地吐着烟圈;一边用两只手飞快地将黑、白、灰三色的丝线打结成各种姿态的仙鹤模样,乐此不疲。这个中年男人有着敦实的身板,五官立体粗旷,乍一看以为他是个典型的西北糙汉子,但他置身于昂贵的藏蓝色定制套装中,却也不突兀。不过可能为了使自己更“斯文”,他特意戴了一副学究式黑框眼镜,没有度数的那种。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用眼镜来矫正视力了,它纯粹成为了装饰品。正如他佯装严肃的装束和刻意制造反差的外貌,他粗大手指骨节和灵巧迅速的动作,你无法看透他隐藏在粗糙形象下的真实灵魂。苏鹮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隔着一个空位坐下,也不言语。屠刚感觉到了他的冷漠,搁下烟斗,悠悠地说:“你去看过他了?”声音低沉,非常克制。
苏鹮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如何措辞,只是点点头。“你真是太像你姐姐了!装模作样。心里早烦透了我,表面还装着若无其事。”屠刚突然发难。
苏鹮佯作吃惊地看向他,心里暗道:这个老狐狸,还真是心思细腻!“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现在不是时候讨论这个。他们知道多少?”屠刚单刀直入地问。
“你又要对我姐做什么?你如果敢伤害她,我绝不放过你!”他腾地站起身,径直朝屠刚走去。
屠刚摆摆手,扔下手里的活,也站起来,面对着他,“别冲动,小舅子,不管怎么样,我和你都算一家人,不是吗?”他直视着苏鹮,直到苏鹮绷紧的嘴角渐渐松弛。
“你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我不管。但你别再找些江湖骗子来祸害她!”
“江湖骗子?我找的都是最好的医生来看你姐姐的病!十三年了,我和她结婚十三年,她就病了十三年!你以为我好过?!我可以为她倾尽所有,只要她的病能好,她能正眼看我一眼!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屠刚也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
“为了她,你就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