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用暖瓶胆养了几条小鱼,用绳子系在胆瓶嘴下吊在门框上。
冬天来了,一天冷似一天,我想这养鱼的水很凉,鱼也一定很冷。于是我想出个好办法,从暖壶里倒出半舀子热水慢慢加进鱼瓶子里,看到这几条鱼用从来没有过的热情在瓶子里上下翻腾,一开始想,这下好了,鱼身体暖和,明显不懒洋洋了,看运动得多欢快呀!可没一会就见这几条鱼纷纷肚皮朝上漂了上来,死了,这下我傻眼了。
以后慢慢长大,经历了很多事情,发现在我们的生活中,在人与人之间这样的“爱的暴力”亦层出不穷。这可能有你、有我、有他,如不信晚上睡不着觉,万籁俱寂,内心澄明时,你自省一下。
以上,是表弟今天朋友圈里的文字。
他提出了一个“爱的暴力”这么个词。
好吧,我就这个话题,也说几句自己的体会:
那一年,我上初二,正是我对所谓的文学,最痴恋的时候。
我看了一些能通过同学或亲属或玩伴,借到的所有小说和诗歌。我自己认为,我是有可以写长篇小说的能力了,于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我找了两张大白纸,裁剪成十六开的三十二页,用缝衣服的白线给订了一个大本子,然后打上格子。
我在我家的小西屋,开始在他们都睡觉了之后起炕,写我的小说。
我清楚的记得,我的故事是写我同学的爸爸,也就是我家的前院,那个叫李国仁的农民,在一次醉酒后,和同村的村长打架,防卫过当,失手用刀捅死了人,然后,入狱十年。他的三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同学和他两个弟弟,是如何在她母亲的带领下,经历很多磨难,克服重重困难,把三个孩子培养成大学生的故事。
我写的很认真,写的很小心,我是用一本厚书,把蜡烛靠左面的一侧都挡住的,我怕烛光,透过门缝照射到我爸妈睡觉那个屋里。
我写的提心吊胆,我爸那屋一有动静,我就悄悄吹灭了烛火。等他们起夜完了,又睡下的时候,我再点上蜡烛继续往下写。
那个冬天很冷,我那屋子没有炉子,只是我爸妈那屋生的炉子的炉筒子从我这屋穿过,又从窗户穿出。
我冻的不行,总是打哆嗦。但是,为了我喜爱的小说,我还是要坚持写下去,而且,我根本不在乎冷。因为,我的心里是热的,我小说里的人物是鲜活的,他们就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起度过慢慢的冬夜。
我偷偷的写了好几天,一个大本子的正反面都快被我写满了,我记得有好几万字了。
有一天,我写到我同学的小弟弟,只有五岁,他自己在家看苞米垛,不要让小鸡偷吃玉米。中午,他太饿了,回家找吃的,可是饭盆是空的,他只在碗筷柜里找到几颗大葱,他就狼吞虎咽的吃了,有点辣,他去找水,在厨房的后窗台上发现一个黑褐色色的瓶子,一个五岁的孩子有什么分辨力呢?他拿过来就喝了,其实,那是给稻田除草的农药。他中毒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后来,被邻居发现,送到镇卫生所抢救……
这是真事,后来我还组织我们全校的学生给我同学的弟弟捐款了,这是后话了。
就当我写到:他弟弟去医院抢救,又没钱拿医药费的时候,我同学都给院长跪下了直磕头,求他救救她的弟弟……我自己都控制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呜呜的哭出了声……
当我哭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发现我爸爸站在我的身边,披件棉袄,穿着还有补丁的线裤。
我吓坏了,我知道,我犯错了,我爸不会饶了我的。
果然,我爸暴怒,他抓过我写的密密麻麻的本子,粗略的看了一下,我小说里的原型,我们村里的人物,连名字都没有改,就是他们的真名,我的同学李小红,她爸爸李国仁,她大弟弟李四瓜,他小弟李五果。还有其他的我爸爸都认识的村民……
我爸爸甚至气乐了,他说:你个混球!电灯熬油的你不给我背单词,写这玩意?这是什么啊?这有什么可写的?他李国仁是个杀人犯,你写他!他是个什么东西,我鄙视的傻瓜蛋!你能写出个屁啊!你写这玩意能提高中考成绩啊?你考不上县城的重点高中,你上不了大学,你就靠写这玩意过日子啊?你个狗屁不懂的混账东西……
我爸爸越说越气,他把我的本子卷成一个筒,然后,拿它当一个棍子样使用,用力的抽在我的头上,脸上,耳朵上,脖子上……
我不动,我任他抽,任他骂,我心里想,你打够了,骂够了,我明天还接着写。
可是,我爸没有给我接着写下去的机会,他把我辛辛苦苦写了好几个晚上的手稿塞到了炉子里,原本在煤灰下还有几个的火星儿,突的,大火腾起。火苗儿冲出了有缝隙的炉盖子向上窜去,似乎像我要离家出走的心情一样。
是的,在那一刻儿,我是有恨的!像旺盛的火苗子一样不可遏制。
我哭了,这一次,我为我自己哭。
也为小说里的人物而哭,他们都死了,死在炉子里,死在火苗里……
我爸也很震惊,他没想到我会哭得那么伤心。
我爸是从不看小说的数学老师,他哪里能理解一个爱读书的人和小说里人物的情感。他只知道他的孩子,不该写那个没有什么用的破小说!
但是,他从我的哭声里还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反思了一下,开始给我上政治课了——
他的政治课无非带着父爱的色彩和关心的味道,还打着为你好的幌子。
说,管你也是为你好!打你骂你,也是为你好,爸妈如果不爱你,能管你吗?还不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写那玩意没有意义啊,你有那功夫背几个单词,做几道物理题多好!考学是第一位的!出息人,走出山沟过城市人的生活才光宗耀祖呢!你懂不懂……
我打也被打了,骂也被骂了,还要被说教,还要承认错了,还要承诺不再写什么狗屁小说了……我烦了,我倦了,我累了,我困了……
从此,不再写小说!
直到三十年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