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流畅
下雨的时候，她总会忧伤。
感觉天空也有哀伤，那雨丝就是它的眼泪。每每这个时候，她还在回家的路上，撑着自己不喜欢的蓝伞，如果是秋天，脚下铺满落叶，每一片都蔫头耷脑的平铺在人行道上，她每踏一步，它们都发出难过的挣扎，春天发芽，深秋落幕也会加重感伤，忽然在这一刻她特别想落泪，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如意，只是她也偶尔会有抽风的时候，她想。
其实多阳光快乐的人，可能也会不缺伤感，它在她的骨缝里，融入她的骨血中，很难清除，像她吃饭睡觉一样规律，逃不开，躲不及，参与着她的曾经和将来的生活，如佐料一样调和了她过往的岁月。
那年她35岁，他18岁，相差17岁。
男孩叫戈琛，是她闺蜜的儿子，她可以说是看着琛琛长大的人。
她叫华裳，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耽误到35岁还没结婚，她不想独身，也想有个伴儿，和她走过春夏秋冬，窝在男人的怀里撒个娇儿，耍个赖。可是那个期盼已久的人，一直都没出现。
戈琛的妈妈病的时候，华裳一边照顾戈琛，一边去医院，戈琛的爸爸是位军官，总是不在家。
戈琛喜欢华裳，总是华裳，华裳的叫，从前因为戈琛小，华裳感觉好玩儿，也没纠正过，长大后的戈琛叫华裳更顺溜了，也改不了了。
后来也就是琛琛妈妈病的日子，华裳住到了戈琛家，方便照顾她们娘俩。
戈琛那时高三，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放假的晚上，她会在他睡觉前准备热一杯牛奶，看着戈琛喝完才会把杯子收走离开。
上学时不管多晚她都会把车开到他的学校，把他接回家，起初华裳真的把戈琛当做孩子带的，看他从学校走出来，人潮拥挤也掩不住戈琛的阳光帅气。有时华裳望着也会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琛琛长大了。
好像自己一不小心弄丢了琛娃娃，他走出校门，脸总是绷着，笑的时候很少，每每这个时候，她都会打开副驾的车门，等他坐上来，用手把他整齐的头发弄乱，说上几句，“你太严肃了，要放松，学习那么紧，学会减压。有女朋友吗？可以谈了，我替你妈妈批准了。”
本来他看到华裳打趣他，开始还真笑了，到后来又严肃起来，皱着眉头，不说话，好像和谁在赌气。
给他洗衣服，做他喜欢吃的菜。日子很平静，戈琛妈妈的病情也在好转儿。
一天她在整理他的书桌，在厚厚的一本书里，有一角斜出来，她打开书想把这页书页放好，原来这是一页信纸，写满戈琛心里的秘密。
她合上书跑出来，呆呆的站了很久，又紧张的坐下来，心里砰砰的跳着，仿佛在下一秒她的心就要挤出胸腔，不喜欢拥挤，想要逃离。
她跑出去开车，超速了，很久之后，她停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了不少，这天晚上她没有去接戈琛放学。
“华裳你怎么了？病了吗？”戈琛急切的语气带着担心，在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紧张了，她现在最怕接到他的电话，仔细想想，怕什么呀！戈琛就是个孩子。
“没有，我很好，只是公司有些忙，可能几天都不能去你家了，明天我雇个人照顾你，医院里你妈妈不用担心，有我。”说完她迅速的挂了电话。看着车外的灯光，星星点点，如自己的希望和失望，好像都是绝望。这一刻她很忧伤。
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他总会默默的，小心的观察华裳，她的步态轻盈，容颜端庄美丽，一笑，一言带着好看好听的魅力，成熟大方，对朋友无微不至，做事情大气公平，敢于承担。
其实喜欢她没有理由，她是他生命里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女人，甚至很多时候他感觉华裳超越了母亲在他心里的位置。有些时候她更像父亲一样存在。在他短短的人生履历里，参与了他的成长和生活，给他指引方向，要他学会承担，给他力量远离脆弱。如镶在肉里的骨骼，仿佛缺少她站立都不会。后来他才清楚，他喜欢她，是习惯里自然发生的，不复杂。
更多的时候，他感觉华裳原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穿过重重迷雾，在此纠结着相遇了，对她由喜欢到爱恋，装满他的春秋冬夏，她的笑让他的夏天热情似火，让他心升雀跃。她忧郁，使他的世界风雨交加，狂风席卷乌云。他也曾见过哭泣的华裳，在风雨里独自前行，雨水和着泪水，说不出的感伤和难过，只想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如小时候华裳给自己的拥抱，充满力量和无尽的安慰。妥妥的带着她独有的香气，可以治愈他的所有不快乐，以前的、去年的、今年的、可能还有以后的。
华裳突然离开，让戈琛很紧张，担心她发现了自己喜欢她的秘密，更多是因为习惯了有华裳的日子，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不习惯生活里没有她。
“你一定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样不好。”华裳说的很慢，在校园的一角，眸光并没有看向戈琛，几绺垂到脸庞儿的秀发随风舞蹈，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否有些怒气。只是看一眼，就够了，以后的以后，许多个孤单可以平静的生活。思念是洪水猛兽，在即将吞噬他的瞬间，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他看着华裳哪里都好，如果他年长她几岁该有多好。
华裳一个月之后，能来学校，都是因为戈琛故意要自己的成绩下滑很快，老师不得不请他的家长，这时候可以来学校的人只能是她。
“见你一面好难，所以我……我长大了，可能不需要你的说教，我知道你在逃避。”他无奈的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脚下始终踢着一块石子，发泄着心里不可言说的情绪，声音中的气息不稳，带着一丝抖音，亮出此刻的紧张。
“没有逃避，因为不是所有人的好意，我都要接受，只是怕伤害别人，所以选择暂时缺席。”她最不想伤他的心，正视他的时候，她才发觉以前的俯视，到如今的仰视，他真的长大了，个子很高，她要抬起头，目光才能触及他的脸。她有些失语了，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不会伤到戈琛。说服他也想说服自己。
华裳一个月不露面，让他心湖震荡，心神移位，“是不是你高兴的时候可以摸摸我的头，不喜时，就如此刻的你，眼神里的冰凌，可以冰封千里？纵使我用尽全力也融不了你的冰山一角？”颤抖的说完，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大步走了两步，随后又回头，眸子里续了笑意，露出调皮的虎牙，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线再抖，“不常见面也可以，时间空下来就打个电话吧，或是微信也可以。要我清楚你一切都好。”说完没再回头，走回教室。
阳光撒满他的周遭，那年轻修长的身形，黏着华裳的目光，跟随很远，直到消失在教室门口。
戈琛考上大学时，华裳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小伙子真棒！”
戈琛回问，“能等我毕业吗？”
“我不喜欢等待。”
“华裳，我知道你喜欢写作，十年我要成为你理想的样子。”
“如果可以，我可以去看看你。”
“真的吗？一言为定。”
十年说长不短，可能是她生命的八分之一，她的事业很成功，她更忙碌了，没有时间去任性，没有时间谈恋爱，住的地方越换越大，也越豪华，午夜梦回，在这几百平米的别墅里，她能听到自己的孤独的挪步声，她很担心自己会成为一个剪影，别人会指着她的背影说，瞧见没有寂寞的典范，再多的钱都填不满她的孤单。
不是没有异性喜欢，而是有很多，起初她很烦，后来她也糊涂了，别人看上她，到底是为了她的人？还是为了她的钱？
她的心里总是满满当当的，其实什么也没有，但好像心里一直都有一个她喜欢的影子。十年很快就这样不经意间，度过了，她并不快乐，曾经喜欢的写作，因为太忙，也停滞了。
今天有个采访，在郁金香金色大厅，她受邀做为成功的典范，要在那里传授成功的经验。今天的金色大厅被屏风一分为二，这边是华裳众多记者的采访，闪光灯不停的闪烁，有一刻，她想逃离这喧嚣的恼人的场所。屏风在此刻有一组被人不小心碰倒了。
对面签名售书的男人，投来不屑的目光。秘书小声的告诉华裳，那个男人是知名作家，现在很火，笔名叫十年之约。
她和他目光相碰的一刻，都有一双无形的思念的触手伸出来，粘腻的粘连在一起，久久的无法分离，透过十年慢长的等待，周遭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有彼此，十年他终于成了她理想中的模样。他用了十年完成了她的理想。
落日的余晖下他的身影修长。来签名的人们自然排着很长的队伍，不惧焦阳，只为心中的喜欢，他的微笑，在见到华裳时有点不自然的僵了一下，虎牙和酒窝都在，爱她的心荒了又绿，起起伏伏十载，终于现在要有结果了，他忽然有些胆怯，拿书的手有些不淡定的抖了起来。
华裳眼里续满泪水，此刻望着戈琛，有点高山仰止的感觉，他成熟了，唇的周围续了好看的胡须。自始至终她没有对他表达过爱意，可是十年并没有让她对他，有丝毫的淡忘，曾经的点滴相处的岁月，谁都不能抹去，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发酵生根，反复扣击着她的心灵，她爱戈琛，不是因为他曾经和现在，而是因为爱，没有理由，只是爱。
她的笑容温柔、妥帖，穿着剪裁合体的衣着，美丽依然，魅力不减，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一如十年前的样子，不对，气场更强大了，可是他才不再乎，大踏步走过去，女人踮起脚尖，把他的头发弄乱了，一如从前，眼睛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恋。
男人紧紧的给了女人一个坚实的拥抱，她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她的香气包裹着他的鼻翼，这一刻天地无形，人有形。守着她的理想生活，孤零零的寂寞，他总是和自己说着心里话，刻意淡化想见她冲动。
她从未承认爱过，爱和伤感写满她生活过的角落，如今十指相扣，爱白头。
岁月静安，真好，他们没有走散，还了爱情该有的样子，不早不晚刚刚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