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心镜上的裂痕
能量泡的真相像块巨石压在三人心头。连着两天，他们都显得无精打采，因焦虑而频生噩梦。外界的舆论攻击更是无孔不入，反复刺激，像温水煮青蛙般慢慢侵蚀着他们的神经。
李雪不断梦见自己精心构建的数学模型变成怪物，长着慧明法师或凌云扭曲的脸。这些逼真的噩梦让她白天也静不下心。对确定性的渴望和对未知的恐惧，让她对慧明法师那套"修心"理论越来越不耐烦。
"为什么总要我们向内求？为什么不能直接对抗？"她私下向凌云抱怨，"如果这是个系统，就一定有漏洞可以攻破！您不觉得他总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吗？万一……他才是那个'干扰源'呢？用我们不了解的方式影响我们的心智？而且，"她语气焦躁，"他的存在本身就在给外界攻击我们的借口！"
凌云同样在挣扎。他反复梦见自己困在无限循环的数据迷宫里，每次找到出口，门外却是更深的黑暗，耳边回荡着冰冷的机械笑声。连续失眠让他精神脆弱，连曾经熟练的深度禅定都难以进入。一闭眼，心念里就会浮现细碎的耳语：
"你是个骗子，用科学包装迷信。"
"这一切都是你的幻觉，你快精神分裂了。"
"放弃吧，你只会身败名裂。"
"李雪比你聪明，她迟早会取代你……"
想起李雪的抱怨，他突然怀疑：她是不是在暗示他的研究方向错了？昨晚实验失败，会不会是她动了手脚，就为了证明她的技术路线更优越？这些念头来得如此自然，像早就埋在他心里的种子，突然破土而出。
"叮"的一声，电脑提示收到陈院长转来的紧急邮件。凌云心不在焉地点开附件。
发件人：[匿名]@安全邮箱收件人：校长办公室；奥米迦基金会主题：关于凌云教授项目的重大伦理与安全风险
尊敬的校长及基金会委员：
恕我匿名致信。实因事关重大，所涉之人在学界颇有影响，令我等不得不隐匿身份以求自保。然，出于对学术纯洁性及社会安全的责任感，必须将此忧虑呈报。
凌云教授主导的跨学科研究（项目编号：QTP-7-Alpha），宣称目标为探究意识与量子场之相互作用的前沿探索，初期研究尚在可探讨的学术范畴内。然而，近期已偏离正轨，滑向危险方向：
其一，实验性质发生危险蜕变。在引入所谓"灵性导师"慧明法师后，研究重心已从严谨科学转向融合高强度电磁场与集体冥想的混合实践。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正在尝试某种非自愿的神经介入与意识影响。其实验室内部称之为"共鸣器"的设备，极可能是未经伦理审批的精神控制装置原型。若此技术遭滥用，对社会秩序与个体心智的破坏将不堪设想。
其二，制造不稳定能量场。该实验室已成为近期校园内多次"异常事件"的震中：精密仪器频繁故障、所在区域出现无法解释的电磁脉冲、邻近实验室人员报告突发头痛及感知扭曲。这些迹象强烈暗示，他们正在人为制造不稳定且具有渗透性的异常能量场，已对周边环境及人员健康构成明确威胁。长此以往，恐引发更大规模不可控的技术灾难。
其三，与极端神秘主义团体的可疑关联。尤其令人忧虑的是，该项目与某些反科学、反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团体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慧明法师代表的绝非正统学术或宗教思想，其理念充斥末日论与反智倾向。我们严重怀疑，该研究已非纯粹科学探索，而是受到外部极端势力资助与意识形态渗透。置于如此可疑且危险的关联之中，恐将影响我校的科研声誉。
校长先生，诸位委员。科学探索之精神固然可贵，然其必须在伦理与安全的边界内进行。凌云教授的项目已成脱缰野马，正冲向危险深渊。其研究不仅违背学术伦理，更对校园安全、社会秩序及研究人员心智健康构成实质性威胁。
我们恳请立即暂停该项目的一切资金支持与行政许可，组建独立专家委员会进行彻底审查。所有实验活动必须立即中止，直至潜在风险得到充分评估与控制。
我们深信委员会必将以负责任的态度，审慎对待此事，保护我校之声誉与安全，捍卫学术之圣洁，并防范可能发生的象牙塔悲剧。
谨此，奉上最诚挚的关切。
一名心怀忧虑的知情者暨 多位同样担忧却不敢署名的同仁
附件后，陈院长郑重备注：这是近日发到校长办公室和基金会的数十封匿名邮件之一，审查委员会即将开会讨论，项目资金很可能被暂停。作为朋友，听我一句劝，暂停工作吧！
经费即将中断的消息加剧了凌云的焦虑。李雪抬头看见他心绪不宁却仍强作镇定的样子，没来由地恼火起来。
"我们必须改变策略！用更强算力模拟滤网结构，找到共振频率，才有可能干扰甚至关闭它！"李雪拍着桌子，眼睛因缺觉布满血丝，"而不是整天打坐观心，等待不知何时来的'顿悟'！"
"更强的算力？我们连电都快被断了！"凌云声音疲惫却带着火气，"而且你还不明白吗？直接能量对抗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亚特兰蒂斯的'和谐透镜'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必须先理解本质，从意识层面……"
"意识层面！意识层面！"李雪打断他，语气嘲讽，"如果意识真那么有用，古代修行者早就集体飞升了！结果呢？文明还是一次次毁灭！我们现在有他们不曾有过的工具！科技才是钥匙！"
"科技是凿子！但如果你不知道墙后面是什么，盲目凿下去，先死的可能是我们自己！你是不是觉得算力够强就能给上帝编程？！"凌云提高音量，"你的傲慢本身就是漏洞！系统正在利用它！"
"我的傲慢？还是您的怯懦？您是不是害怕再次看到那片'真实'？害怕知道人类其实渺小得毫无意义？！"李雪口不择言地吼道。
话如冰锥，刺穿了实验室勉力维持的平静。两人都愣住了，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这句话太过残忍，直指凌云内心最深的恐惧——那次触碰"真实"带来的渺小感，确实在他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凌云脸色苍白地看着李雪，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李雪也意识到失言，但骄傲让她无法立刻道歉，只是倔强地扭过头。
一直在旁静坐的慧明法师同样心绪不宁，久远过往的遗憾不断浮现。只是数十年修行让他能更清晰地照见这些念头的虚妄，如同看着乌云飘过明镜般的天空，虽暂遮光影，却无损镜体。
他缓缓睁眼，目光扫过两人，带着深深悲悯。"天魔之怖，不在其形，而在其能乱汝心。二位此刻，是自己在言语，还是心中'他者'在借汝之口言语？"
这话像盆冷水，让凌云和李雪激灵了一下。这些伤人的话，这些尖锐的对立，真的完全源于他们自己吗？还是那种"干扰"放大了分歧，引导着情绪，像操纵木偶般让他们互相攻击？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愤怒迅速消退，留下无尽的疲惫、羞愧和深深的无力感。他们意识到，最艰难的战斗不在外面，而在自己的内心。敌人看不见摸不着，却总能精准找到他们最深的恐惧、最大的傲慢、最脆弱的怀疑，并以此为武器，让他们从内部瓦解。
"我们需要……冷静一下。"凌云声音沙哑，带着深深挫败感。
李雪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身面对屏幕，背影僵硬。
信任出现了裂痕。联盟虽未破裂，但曾经共同探索的激情已被猜忌和恐惧稀释。他们像三个困在暴风雨中的水手，都知道必须合作才能生存，却无法控制地互相怀疑对方会先凿沉这艘船。
内心的战斗，远比外界的技术挑战和资源匮乏更为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