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安—额滴神呀—大秦腔

两千多年前,真人兵马俑们奔突在杀场上,忙着砍头,砍完了还不忘挂在马上身上,好回去的时候有凭有据,封爵分地分房,有时候为了抢头颅,还自己人打自己人。有这帮猛人,什么天下打不下?四海八荒,六合七庙,easy拿下。

民间喜欢八卦中国哪里的男人最豪横,什么东北四川,云南缅甸,多有答案,但很少听到说“陕西人”。人家祖先两千多年前砍人白砍了?就没留个一招半式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砍人的人的后裔还能软得了?

刚到西安不久的一个周末,我们骑自行车去远郊玩耍,早出晚归,路过一个村庄的一户人家的院门口,一群八九岁的娃在玩泥巴。我踩着脚踏车,辛苦里带着慈笑,温暖地看着这帮可爱而童真的孩子。我这种略带优越感的慈笑,可能惹怒了一个玩泥巴的娃,他站起来,用两个手腕朝上蹭,提了提裤子,狠狠地瞪着我:贼尼玛!

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掉下来。掉哈来。

这个“贼尼玛”≈草泥马,但更有劲道,尤其是这个“贼”,zei发很重的轻声,有一种无穷的力道和穿透力。基本上,两个男人之间如果出现这个词,砍头倒未必,但打仗是一定要打仗的。

我勉强维持着自行车的平衡,悚然地面对着这个横眉怒对的男人,他的身后是远祖的栗色马,他的背后是滴血的青铜剑,他的手中所提是沉甸甸的敌军头颅……

作为黄帝时期共工氏的后代,我辱没了先祖的猛烈名声,只敢朝这位秦军勇士弱弱地回骂了一句:日你哥!

然后赶紧踏车走人,免得被他率的铁骑冲上来碾成齑粉,克里马擦!“克里马擦”是个祈使句,表示“快点走”,即是说我骑车逃逸的速度很快。

“日你哥”是一种半文明的戏谑之语,味道有点像“你大爷”,只要表情不是极度凶恶,一般不会招惹战端。像我这种战五渣,“日你哥”是我的战力顶配,并且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后来回城的路上,我越想越不服气。

其实我还是掌握了很多词汇的,除了“日你哥”之外。

比如“瓜皮”,比如“哈怂”,比如“二锤子”……

还有还有,“饿把你妈叫桂花”,“饿把你妈叫嫂子”。但是我至今不懂为什么叫人家妈妈“桂花”算是骂街。

但我是不会这么骂的,我不喜欢用涉及女性的字眼来骂街,要骂就骂男哒。

突然想起来了,我咋忘了这么好的一个知识点了呢,——贼你大!

“大”就是爹,一字之差,力度没有大减,而且素质还上去了一个台阶。

玩笑的玩笑的,我丝毫没有抹黑陕西人的意思。我很喜欢他们那种兵马俑式的长方形的扑克牌脸,我很仰慕他们的乡野间还留存的淳朴的礼仪和规矩,弟子规圣人言在那里的乡土中还有很明显的痕迹,这一点殊为难得。

粗粝与豪横在任何的民间都属常见,乡野俚语,粗话脏话,地球人都这样。但是把这股子劲头,渗透到文化行为中,而且淬炼出一朵漂亮的文艺奇葩,这个就厉害了。

就是秦腔。

陕西电视台专门有个频道,秦腔频道。我不知道全中国有没有哪个大地方会有这种文艺待遇。

我疑心很多人连“秦腔”这两个字都没大听过,我也疑心很多人乍一听秦腔会马上皱起眉头:这是个啥哩嘛!这也能听?

能听,不信你多听听,用绳子把自己捆在凳子上,先听它个全本戏。听完只要没断气,你就会爱上它。呃……不一定不一定。我发觉自己咋有点像贾平凹的口气了,吹起民间牛皮不带喘的。

秦腔有苦音和欢音之分,或者叫哭腔和花腔。我爱听苦和哭,不为什么,就是抓心,就像小泽征尔听了《二泉映月》后说:这是应该跪着听的音乐,就像《功夫》里瞎子天团古筝二人组说的: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苦也不是一味卖惨。我有个比方,人之将死的时候,可能会对未来的黑暗有大恐惧,这时候不妨听听秦腔,听听那种凄厉的腔调,苦涩却又饱含劲道,如残铁之音凌空击来,听者顿生无碍无得无畏无怖之心,坦然掀开门帘子,与十殿阎罗say-hello。

我捋了捋自己的表达逻辑,好像有问题。从祖先杀人突然说到小孩骂街,从骂街说到秦腔,从秦腔说到阎罗殿,我把个陕西都说成个啥了?

爱啥啥吧,反正祖先杀人挺有意思,后人骂街挺有意思,唱戏如鬼哭挺有意思。

我有个西安帅同学,他爹是西安土著,是位领导,却对秦腔讨厌得很,一句都听不得。这正应了贾平凹说的:对待秦腔,爱者便爱得要死,恶者便恶得要命。

叫你去真正听一段秦腔唱腔,是有点为难,不过我可以推荐一部老电视剧《大秦腔》,有点老有点粗糙,但是如果你有兴趣看完它,肯定会对秦腔的印象有大改观,至少你会咂摸出一点其中的味道。遗憾的是这部戏里的主演讲的是普通话,有时候真TM烦这个普通话。

秦音秦腔发源得早,西周就有了,孔夫子还没有的时候,秦音秦腔就有了,皇帝还没有的时候,秦音秦腔就有了。“早就有了”在中国并不稀罕,中国除了高科技产品,其他东西几乎一律“早就有了”,所以我再想想还有什么更霸道的。

那就以皇帝举例吧,千古一帝,两位,千古第一帝秦始皇,千古一大帝唐太宗。

嬴政在咸阳,李世民在长安,都属关中,都讲秦音。

他俩在朝堂上会说个啥话?

秦始皇骂李斯:你个瓜怂,做事毛草滴狠!外面那些读书滴哈怂,整天在乡党们面前乱谈嫌,给朕把他埋球!

唐太宗哭魏征之死:额滴神呀!挂人(寡人)的天下要逼咧!有爱卿——克里马擦,莫爱卿——次马咯噔!(不解释了)

魏征在地下:陛下骚轻滴狠!

瞎扯的啊。秦始皇在河北邯郸长大的,李世民在甘肃临洮长大的,他们未必讲陕西话。

最后赵嬴政和李世民高高兴兴地回陕西老家了。

(无话可说,套一下女儿的经典作文收尾,觉得好像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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