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的初恋

              第一章

  花谢檀嫁给厉勋,是江湖上流传很久的佳话,无非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其实厉勋和她一样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两个武林世家为了共同的利益谈拢的一桩生意。

  他其实待她很真诚,从没有在她面前掩饰称霸江湖的野心,有时候还会跟她讨主意,谈论一下各个帮派的情势。他是不防她的,因为知道她的性子,就算对他不是爱情,嫁了他便是他的人,事事为他着想,像许许多多以夫为天的女子一般。

  她性子虽然淡,但平日里对他嘘寒问暖、为他端茶递水亲自下厨却是做得一样不差。山庄的人只说她贤良淑德持家有道,却不敢说她和他恩爱有加。

  他和她算不得恩爱,据说许多盲婚哑嫁的夫妻之间都是他们这个样子。她也许比她们幸运,夫君敬她重她,吃穿用度不曾短缺,也从不见他有纳妾的心思,即使她嫁给他三年无所出。

  烟花柳巷他也是去的,做大事的人逢场作戏总少不得。有一段时间他和醉人楼的红牌姑娘芳华走得极近,渐渐传出芳华可能入住山庄的谣言。听得多了,她也以为要多位妹妹,还叫丫鬟弄了本妻妾相处的册子来看。

  有一回她出山庄购置衣物,遇到那位芳华姑娘,生得极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风尘味,十足一个官家小姐。她暗中想,大概是个极好相处的姑娘。谁知那芳华见了她嘴里却没有好话,居然在她耳边说:“庄主很是喜欢我的床上功夫,姐姐该跟我好好儿学学。不然等妹妹过了门,姐姐可要独守空房很长时间了。”

  她打心里不喜欢这位姑娘了,但是他喜欢,她也就没说什么。

  后来,等了许久,不见庄里做喜事,这谣言就平息了。她试探着问他:“最近怎么不见你去醉人楼了?”

  他当时正在宽衣,闻言怔了一怔,抬眼道:“醉人楼?我倒没有记住那些青楼的名字,他们喜欢去哪家我便跟着去哪家,我哪里对烟花柳巷有研究?”

  花谢檀心里是高兴的。他不知道他随意的一句话带给她多大的欢乐。她记得成亲半个月后,他们曾开诚布公地谈过。他说:“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不过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便不会叫你受委屈。”

  不,他不知道,她喜欢他,他是她整个少女时代的鲜衣怒马。厉家庄的大少厉勋,是同辈少年中资质最高的,年少有为气度不凡聪敏过人。他的名字,总是伴随着各种传奇出现。他是少年们崇拜的偶像,是少女们憧憬的情郎。

  如果说嫁给他之前,厉勋还只是脑海中一团明亮懵懂的影像,那么嫁给他之后,厉勋便成了她心中去不掉的朱砂痣。历经风雨的厉勋已经和传说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很不一样,他稳重成熟、霸气凛然,看着人的时候眼神总是清清冷冷的。平日里他话语不多,喜欢频繁地使用“嗯”、“啊”、“哦”、“好”。

  他常夸她安静,逢年过节多饮了酒还会说:“幸好娶的是你。”

  她和他,其实是很相像的两个人,喜欢默默无言相伴而坐,多过在繁华街头喧嚣不止。可是,如果是夫妻,这样的相处模式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厉勋回房时就见花谢檀支着下巴在窗棂前出神。最近她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自认为是了解她的,不觉得她有烦心的事。以前他是不问的,如今大事在即,他总有不好的预感,于是轻声问:“在想什么?”

  她倒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笑道:“我在想你生辰要送什么。”

  “费精力想这个做什么?你我都知道生辰是个幌子。”

  “怎么就是幌子了?那天确实是你的生辰啊。我就是觉得可惜,要在那天制伏衡山派,好好儿的一个生辰宴没有了。”

  他走到屏风那边脱外衣:“机会只有一次,生辰却是年年都有。”

  她见他身影投在青碧的画布上,脖颈微微弯下去,两只手合在胸前解了很久,一件衣服都没有挂起来。

  “谢檀。”他有些懊恼地探出头,满脸尴尬,“你来帮我解一下。”

  这件白色绣花的宽腰袍子襟口工序繁复,穿起来麻烦脱下来也麻烦,他偏偏喜欢穿,可总是没能领悟其中的精髓。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神机山庄庄主有这样束手无策的时候呢?花谢檀微微一笑,绕到屏风后面,素手灵巧地动了几下,替他脱下外衣。

  他瞥见她嘴角上扬:“在笑什么?”

  她瞅他一眼:“笑你。”

  他也不问她笑他什么,抿着唇与她一起笑。

  待到他躺下,她取了针线在灯下将那件袍子简单整改,剪掉了周边的好几个搭扣。烛光橙晕,一时又出了神。这件衣裳大概和他某个心尖尖上的人有关系吧?她一直不愿面对这个问题,认清这个事实比他娶一个青楼女子回来更叫她难受。

  不曾听谁提起过,他也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她只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心底有个人。她见过他在最失意的时候,捧着一块帕子久久凝视,目光深远。离得远,只瞧见是块鹅黄色的丝绸方帕子,绣的什么倒是看不清。

图片发自简书App

  她心里不是不自卑的,花家的女儿可以称得上文武双全,偏偏对绣花这种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不感兴趣。后来她躲在房中绣月季,不想被厉勋看见,纳闷地问:“你绣一团铁丝做什么?”叫她从此不再拿绣花针。

  厉勋失意的时候毕竟少,那块帕子她就见过两三次。但她知道它在哪里,鹅黄色的帕子被他收在一只小小的檀香木盒中,足见其珍贵。

  “谢檀……”厉勋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微微昂头,“怎么还不睡?”

  她一惊,刺破指头,眉心一皱说:“我帮你把这衣裳改一下,省得你每次都脱不下来。”

  “不是有你吗?”

  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眼底升腾起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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