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家乡

隔着一个小小的窗户拓展,观望。

在最初的记忆,在这个城市,我仍看到父亲母亲带着我们,拿着行李,走过人群,走过天桥,过了马路,我们站在路边,看着路上穿流的车,那种大客车,走走停停,还有路上的人。

车里一股汽油味。那种紫色的葡萄,大大的圆圆的,装在袋里,在我们面前。父亲在路边买的,我们坐车的时候就吃。家乡没有这样的葡萄。我想到这样的葡萄就想到车里的气味,还有拥挤。

父亲说省站,流花车站,这样的字眼模模糊糊的。在我长大后,才清晰,确认。我长大后后来也自己到省站那里坐车,有时和小姨。

车流人流,汽车的气味,周围是水泥的阴冷。我依稀辨认出当年跟在父亲母亲身后也是这样,当我走过天桥,也像小时候那样,看向桥下的人和车辆,看向周围的建筑物。我还记得车子在路上开开停停,车门开着一个女人站着向外招揽吆喝,说着家乡话的人。

后来的车子再也不像那样随处可停。后来要进到站里,在窗口买票上车。

我仍能想到那样的情景,父亲母亲拖家带口带着孩子穿过人群马路。我看到路上拖家带口的人们就看到它。

过去的生活,我认为是沙泥俱下的,像钢筋混凝土,是粗粝的。

现在的人真是幸运,有了私家车,有了随叫随到的车。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辛苦。

现在的生活,它是被修饰过的。

它与任何想说的话都相差甚远。

只有回忆是真实的。

盼望着过年,盼望着家门前面的小路上走来父亲。父亲提着一个行李,从小路上走来。看不到他的行李,看到他的脸。他是瘦小的,他是年轻的父亲。他扬着脸看着家的方向。那样的景象还很清晰。

已经那么多年了,我还能看到他。

孩子们已经叫起来了。接二连三地冲向他。我看到叔叔们回来也是这样的,也是同样的高兴。

马路上的车后来渐渐少了。人们坐在树荫下,孩子们攀爬着树。后来我也像父亲那样,在那个路口下车,一眼就看着家的方向。房子是红色的泥土。在阳光下,远处是那山,房子在树丛里,露出一部分屋顶和一扇窗户。

过了马路,走进延伸家门前面的小路,小路的两边种着菜蔬,房子在小路尽头。尽头还有一堆竹丛。路旁长着青草。从家门看向小路马路一览无遗。孩子们整天攀爬着树,望着马路。

父亲在灯下扬起脸,刮着他的胡子。

床头的桌子上摆着好吃的。那样的景象又像我一觉醒来。桌子上就摆着好吃的,有龙眼。

白天,卖猪肉的挑着担来到门前,卖猪肉的人知道父亲回来了,母亲买了猪肉猪肝,晚饭那时就在门前吃。

大人们很有兴致说着话,孩子们都很高兴。

快过年了。大张的桌子接连着摆在门前,厨房里的火烧得旺盛,到晚上了还很热闹。父亲母亲还有叔叔婶婶围着桌子,桌子上有大块的面团,一个个盘子里装着花生馅和猪肉馅。大家在做生菜包。家乡过年家家户户都做生菜包。我也揉着面前的小面团,学着父亲那样。把面团压扁,捏圆。父亲他很文静,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的背景是那个小小的厨房。

我们坐的车子在半路停下,也是在夜里。我只记得那次和父亲坐车回家。司机进去饭店吃饭去了,人们下车去上厕所。天空黑漆漆的,远处有山和树林,父亲和那些大人蹲在地上,在车子旁边,巨大的车影,和人们渺小的身影。车子好像是孤独的一辆,又好像是挨着几辆。吃完饭,车子再次开走。

那时就是那样,到中途要吃饭,去上厕所,车里没有厕所。后来车里有了厕所,中途还是要下来吃饭。后来弟弟开车和我开车往返,我们中途也是下车吃饭。那些地方叫高速休息区。后来以前下车的地方,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车里的座位,最早是坐着的,后来可以躺下睡觉,再后来,又只能坐着了。

门前的马路还在。房子没有了,所有的旧房子都没有。新房子一栋栋越来越高建得到处都是。延伸着家门前的小路,两边都是房子。再也没有了树,没有了父亲,再也没有孩子攀爬着树。

父亲走后,年幼的我围着老屋屋后一圈,去找父亲,我记不得了。那景象又好像是弟弟。它是幼小的。

父亲是躲起来了。

父亲的行李袋,它是布的,两个提手,一种深绿色,是那种粗糙的布。它上面有两个大字我可以辨认出“上海”。

它在我们睡觉的床上,在那简陋的出租屋。我看着它。母亲在哭。她往里面塞了衣服,她想回家。

苦难的生活。不知道它后来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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