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风略过林静的发丝时,她觉察到阵阵寒意弥漫全身,于是收回耸拉着的双腿退回地面,捡起落在身边的手机将那些文字一股脑地删除。恍惚间好像她真的成了吴铭,成了她脑海中不断汹涌的声音,可随着潮水一次次地退去,吴铭也被磨损的破败不堪了,林静从来知道吴铭的虚幻,而他真正褪去时,青春也宣告死亡,一切都走向平凡,即便是此时一跃而下,她所错过的,所结束的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转瞬间真实的下坠。林静终于觉得庆幸,在三十岁到来的前一刻,在谷底行走也如履平地,而明天就要到暮市去,此刻她不禁想起张离,想起那些注定分离的日子。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是张离对林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第二次破碎的开始。林静不想将错误归咎于王凤的身上,她时常想到,如果林涛和王凤没有离婚,自己要生活在怎样的日子里,可能是幸福美满的,也可能不是吧。而她只能劝慰自己,只好反思自己,只好在被子里无声的啜泣。可是她已经罪孽深重,仿佛又听见索命的诵经声,只想逃避到空无的地方去。如果当时就推开张离,也许就能过上平静的日子吧。
“如果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完一生多好,我想拥有一个小窝,去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没有美的地方,吴铭,我想改名叫林平。要么你叫林平也可以。”
那么如果不走向叶澜呢?林静这样想到:如果我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便好了,愚蠢至极又勇气可嘉,如果张离依然在那里呢?我会爱上叶澜吗?如果叶澜再问我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我会告诉他我会爱上不爱我的人。林静也觉得可笑,因为叶澜说:
“抱歉,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风愈加冷了,它从何时何处吹来,要送去何人何方。林静向远处眺望,钢筋水泥的森林在狂风下岿然不动,只是灯火熄灭了。她又向下俯瞰,车水马龙都凝固了,此时应当入梦,无人行走。
林静的理想就是活成周锦的样子,参加钱程和周锦的婚礼时,林静喝到不省人事,被扶进车里时,她只听见周锦说:
“林静,你要好好的,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有时候林静真的很羡慕,甚至嫉妒周锦,除了不想要一个孩子外。而更多是祝福,可谁会祝福林静呢?并非无人祝福,而是无可祝福,祝福什么呢?祝福林静从来都是孤身一人行走在街道上,坐在咖啡店里发呆,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同事们总是说:
“林静就是一个行走的气氛组,跟谁都玩得来。”
林静在电台时总是激情四射的,活泼的,总是笑,和大家打成一片,可回到家里就像被烟蒂灼伤的气球一样,很快就变得干瘪,继而沉默下去。
风摇曳着火焰,烟蒂被水珠浸透迟迟不肯燃起,是雨水吗?林静的脸颊被微微的雨丝打湿了,只是天上无云,只剩一轮残月和细碎的星斗。林静突然想起自己如何言之凿凿地批判杨白和赵沉的那些破事。
“杨白,你还不明白赵沉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他他妈的就是在给你画饼,他就是一个妈宝男,我真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人。”
“杨白,你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怎么就是一般黑了,那是你没见过靠谱的,说真的,我早就不相信爱情了,我看的很清楚,你就是陷进去了,就是犯贱!”
林静开始觉着羞愧,羞愧自己夸下海口,又渴望着,渴望着被依恋,而曾经张离的依恋早就被她亲手捻成了尘埃。林静突然明白,原来一切的错过只不过是不珍惜,就像飞鸟不珍惜羽翼,自然就要从青天坠到枯崖上去,如果不再闪耀,如果不曾闪耀的话,怎敢说是有缘无分呢?
林静拨通了叶澜的电话,只是无人接听,叶澜总是很早就睡了,也总是很早就醒来,他醒来时,往暮市的高铁已经开了,她没有收拾行李,这里同她的家乡岭市一般并无什么可留恋的,这里只有不停吹起的风和随风摇曳的影。
“如果我成了一个男人就好了,可像姜谋和马计那样的好基友,我只觉着恶心。”可林静究竟想伪装什么,伪装成谁?要欺骗谁?“亦或是变成李华呢?纨绔子弟,游戏人间,可李华怎么能栽在郑池这样的老实女人身上呢?可我绝不愿成为郑池,可郑池并非无欲无求,怎么就如此满足如此幸福呢?她总是傻笑,我也总是傻笑,为什么,凭什么快乐的不是我?”林静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吴铭在肆无忌惮的破坏着,释放最后的恶意。
“还有什么想交待的吗?你还要,还有必要探讨这些意义吗?离开时就不存在了吧?”吴铭在林静耳边呢喃着。“你是否还留恋着……”
“我有些想念王凤,也有点想林涛。”林静已经被寒风吹袭得战栗。“只是再也没机会见叶澜了。如果我真的平静的走下去,或许去不去暮市都无必要。纵观我的一生,我放弃了太多,失败了太多,错过了太多,也许与许多人相比仍是幸运的,但绝不是幸福的,幸福是自我感受。”林静的头脑一片混沌,她不禁问吴铭:“诶,你说叶澜会喜欢怎样的人?”
“……”
“我想变成那样的人,我真的真的好羡慕那样的人。”林静在自言自语:“那叶澜真的很快乐吗?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无欲无求的,别人说什么也不在意,不争不抢的,我真想不到他也是个电台主持人,下了班几乎不说话的。”
“我想享受孤独,享受平凡,让树叶都随风飘走,都归还到泥土里去,如果花不盛开在脚下,我愿枯死在沙漠里,如果我要是像叶澜那样每次都理性地看世界呢?”
“我的生活是一片荒原,而我是一株枯死的蓝桉,我的枝头从未有山鹊停留,我从未荫蔽谁,而谁又来荫蔽枯死的桉树呢?”
楼台上的风渐渐止了,这无声的雨也干涸了,林静离开了滨市,她的手机仍留在台沿上。她终于在太阳升起前得到温暖,而这是她一生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林静得到了,也永远的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