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空很蓝,几朵白云挂在上面,像几件白色的羽毛衣。
我把所有工具从烤饼车腹部掏出来,放在车面上,整理好卫生,开始烧油。一片枯叶落在脚边,我看了一眼,时间混得真快,深秋了,算算我开张的日子,已一个多月。荷包是鼓起来了,我却累得瘦了一圈。
我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左右停放的三轮车,有的坐在车里打盹,有的在耍手机。背对着的三姐超市,小雅鞋店,星光书店都沉寂着。
一天之中,午饭后是街上最安静的时候。
矮眼镜跑了一趟生意,神彩奕奕地走了过来。
“美女,我跟你学做饼,混口饭吃,”
“大咖,讽刺我吗?”
“不敢,不敢。”
我边用赶面杖赶面,边和他打着哈哈。矮眼镜心不坏。我们能够相处融洽,还是因为一场吵架风波。
每天,这些左右停靠的三轮车师傅没事时就打趣。
那是一个星期天,早上起晚了,等烤饼车哐啷哐啷地哼着歌,来到定点摊位,我傻眼了。清一色的三轮车稳稳地霸占住那个“风水宝地”,那是我开张的第二天。
“师傅,让一让,”
我冲着那个占我摊位的家伙喊,心想,妈妈的,还戴眼镜的,却像一个土匪,抢占我的地盘。
“不让。”对方脸红脖子粗地。
“这是我的地盘!”我像吃了子弹。
“先到先得,啥子是你的?”土匪家伙吼起来。
“我交了税的。”见那家伙不让,气得我头顶冒烟。
哐啷哐啷地,我几步把车推到那家伙的车前面,正好把他的车全部遮完。
那家伙像弹簧,一下子跳下车,用手指着我,
“你一个小姑娘要把我吞下去,试试,”牛高马大的他,足足比我高半截身子。
“你试试,你敢动一下。”我也虎视他,其实我心里有点发虚。对方就是一猛虎,我只是一只小绵羊,只是此时的小绵羊为了口中食,不得不装大。
双方都在剑拔弩张时,矮眼镜挺身而出。
“露天坝的饭大家吃,一个让点,让点,”矮眼镜边劝边把高眼镜拉着去移车,
“哼,”
我恨恨地瞪了高眼镜一眼,没想到正被他看在眼里。
“你今天要咋子?你,哎?”他又吼起来,并有向我这边冲的架式。
“哎呀,一个小姑娘,走,走,算了算了。”
尽管矮眼镜又劝又拉,但高眼镜还是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副吃人的样子。
我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在矮眼镜的劝说下,高眼镜和我个各退一步,他靠左边半步,我靠近水果摊半步。
就这样,矮眼镜就和我们熟悉了。为了感谢他的仗义执言,我特意封了袋饼送给他以示感谢。
今天一上午,才跑两趟,眼镜假意懊恼,实则是在炫耀。因为他的生意一直都比别人做得好。
当饼香飘满大街小巷的时候,又是我做饼最忙的时候到了。
这时,很多眼睛又转向我的摊位上。
02)
日子一天天滚滚而过,我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用店老板的话说,整条街就数我的生意好。
可是有一天,当我的白干饭里掉进一颗谷粒的时候,我才感叹,这世间真是多姿多彩。
那个下午也真是,太阳很躁,街上行人如散落一地的桔子,稀拉拉地,没几个人。
三点多,一个长相斯文,面皮白净的小伙子很直接来到摊位前,那样子告诉你,我就是来买饼的,但我还是看透了他的心虚。
小本生意,不赊账哈,我看着他心虚的眼神。
他避开我的眼睛,盯着饼,底气不足地要买10元。
我称好饼,入袋,封口。放在手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眼神示意他。
他不敢和我的目光对接,傻站着。
“十元钱也没有吗?”我盯着他。
“没有。”小伙子声音低。
“你一个人能吃那么多?”
“还有我弟弟。”
可我不认识你呀,你万一赖账呢?
小伙子脸红了,嘴里却说,明天10点,我送到这儿来。
守信哈,我眼里藏着刀。他伸出细长的手,看得出,那是一双有着艺术细胞的手,接过饼时,我看到他本能地低下头,一声谢谢像蚊子叫。但我知道这笔账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果然,他一转身,水果阿姨就说了。这市场上很多人都上过当。
小瓶赶紧凑过来听。
“他们父母离婚了,两弟兄是双胞胎,跟了父亲。父亲打工去了,这两兄弟也不学好,整天游手好闲的。”
我抬头看看天空,几朵白云山不知何时变成乌云了。
突然,一个疯大汉直接走到烤箱前,伸手就要抓饼,从没见过这阵式的我被吓到了,不知如何应付?
“滚开点?,不准在这狗屁胡闹的?”
很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却是土匪高眼镜。正板着脸瞪着那疯大汉。
那疯汉子很惧怕地看了他一眼,缩回手,嘴里嘀咕着什么走了。
几个月来对他的成见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高眼镜说这种人必须镇住他。不然后果严重。难怪高眼镜刚才高声大气地吼他。
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尤其是对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他怎么会疯的呢?高眼镜他们天天在大街上蹲着,既是收音机,也是录音机。
那大汉有老婆孩子的,可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菜花盛放时,突然就疯了,家里人把他送到神经病医院,治了三个月,出来后就成了这副白日夜晚都在梦中的样子。没过多久,老婆跟了同巷子人,他的饮食起居还是老婆负责,只是他成了游神。
人,你能说得清楚吗?一辈子,不知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说着高眼镜取下镜框,掏出镜布,慢慢地擦着镜片。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追寻着那疯子,褴褛的衣服在秋风中舞着,碎步走过大街,拐进小巷,不见人影了,我才回过神来,高眼镜还在擦镜框,仿佛要擦一辈子。没想到高眼镜那天对我这么凶,居然还是一个感性的人。
03)
当秋风卷起沉沙在空中曼舞时,我不得不给烤车罩上透明的罩衣。
一天,一个穿着很讲究的女人出现在矮眼镜的车旁。与矮眼镜细语一会儿,就进了皮鞋店。
皮鞋店的老板娘是个大眼睛,杨柳细腰,看起来亭亭玉立的气质女子。见有客户来,阴郁的脸上挤出笑容。
矮眼镜坐在车后,双眼泛潮地看着老婆走进店里,选鞋,试鞋,问价,还价,买下,包装好,走出来。
我走向老板娘,指着矮眼镜的背影说,他们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恩爱?
老板娘笑笑,女子重前夫,男人爱后妇。
他老婆呢?我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得病死了。”
“他没娃吗?”
“有一女子,嫁人了。”
我抬头看那女人,矮眼镜车上早没影儿。沿街追寻,只看到那街边的榕树上,黄叶随风摇动,就是不掉下来。
转眼间,二个月过去了,算算收入,除掉工钱和成本,赚了一万多元。难怪有人说,本小利大,我很开心,希望时间慢些走。
那个欠我10元的双胞胎没再出现,听人说去广州了。
人,不管在啥地方,久了,人就熟了。见着谁,都是一张笑脸。可在这里,我发现有一个人就没笑过,那就是书店老板。
店老板很怂。每天来去时,双手贴在两边腰上,像腰上的两保镖,似乎他腰缠万贯。可在学生围得水泄不通时,数钱,依然是一分一毛都要过目。身边有一年轻女人倒为他增色不少。据说这是他夫人,前任是在卖书时,跟一个顾客眉来眼去走掉的。娃娃留给了他。
有时我也故做高雅,去店里翻翻书,浏览一下书名,这时他会走过来,抽出我看的书,看看价位,再用疑惑的眼神看看我,意思是你买得起吗?我感觉到他眼里那份目中无人,赶紧找一个借口溜出店来。再没进去过。
“贵死了,书,”
“知道是烙铁,你要去摸。”
鞋店老板娘白了我一眼,我只好傻傻地笑。
往前走两步,就是三姐超市,她的小外甥女正和书店老板的小儿子在疯。
三姐对我笑笑,又转头对那小男孩恐吓道:
“还不回去,你老汉拿棍子来了。”
那小男孩像被打怕了,小脸立即吓红了,从超市跑出来,直接钻进书店里。
“那个娃儿过来,两个要打架,他的娃娃是宝贝,哭了又说是我们大人打他。”三姐说。
“不要他过来。”
鞋店老板娘一副讨厌的样子。
我听着他们的话,笑一笑,溜一圈后,又回到摊位,继续观察市场有没有生意突发情况,有就赶紧做,没有,就继续闲着。
04)
当年味越来越浓的时候,枯叶落尽,街头巷尾的书全是光叉叉的。我揭开车上的罩子。饼的香味飘向远方,钻进各大街小巷。
人,是疯了一样往家赶。过年,大家都期待着团圆。
在这条大街上,又出现两家我这样的摊位。来和我抢羮喝。
在这世面上,我看到了众生相。吃喝玩乐者有之,奋不顾身拼搏者有之。天上的人见过,地下的人也见过,可日子如何过?这是每一个行走在红尘中的人面临并深思的问题。
面对这些,开头是惊,后头是懂,最后是无谓。江湖,初入江湖的新鲜与精彩,干劲和颓废,除此之外,我唯一得到的,就是那一张张红票子,和那飘过记忆的种种画面。
但我知道,进入江湖,也就会有退出江湖的那一天。我已准备好,因为我期待的是更大更红的太阳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