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娴熟的关了电脑,利索的收拾挎包,起身准备回家。一双厚实的手从背后轻拍安的肩膀,“嗨,一起吃个饭吧。”安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眼前这个男人温暖而阳光的笑容,干净明亮,眼角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疤。
原来是他,周一,公司新招来的平面设计师,今天上午有了一面之缘。因为是新来的,按照惯例,要人事带着到各个部门走一圈,露个脸,刚好萧雨出去办事了,临时把这个活推给了安,财务本来在同事的眼中就是个反面人物,这次要安带着他去各个部门,不是找堵嘛,好在,那些部门的同僚们眼光还算长远,没怎么给安脸色看。一圈下来,他跟安便似乎成了最熟了。
作为新人,还算懂事,只是例行公事了一下,还想着要表示感谢,也罢,刚好家里这餐晚饭也是场鸿门宴,一个无比现实的相亲大会等着安呢,这下还能找个托词不回去了。安自己寻思着,一个人为自己完美的如意算盘而暗自得意。
“好呀,去哪儿呢?”安一点儿也不客气,是属于单刀直入型的。
“妈,晚上单位里有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晚饭我自己在单位搞定,你们就别等我回家吃饭了啊。”
安挂完电话,也没仔细听母亲大人电话里最后那几句话,就跟战俘千方百计逃出集中营似的,那阵狂喜。
“要不我带你去吃全国最大的餐饮连锁旗舰店吧?”周一一脸神秘,也许他也没想到安会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这女人也太不客气了。
“最大的餐饮连锁旗舰店?”安被唬住了,她脑子里能想到的也许只有肯德基了,“不会是吃洋快餐吧?不去,那东西油炸的,不健康不绿色有公害,还增加我肠胃负担,吃一餐我得减一星期呢。”
“当然不是啦,我带你去吃经济健康养生的。”周一更神秘了,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
反正是逃相亲来的,随便应付过这个也就好了。
走过了三拐六弯,来到了福建沙县小吃,安一想,也对,沙县果然很强大,全国的分店算起来的确比肯德基麦当劳之辈多出许多来。
安象征性的点了个拌面,点了份乌鸡汤,自顾自吃着,这拌面里有太多的酸甜苦辣,安吃着吃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出声来,旁若无人。
周一一看,傻眼了,这算哪门子事儿?请你吃餐饭,咋吃出这么多感慨来了呢?女孩子哭是世上最棘手的事情了,哄不得,碰不得,旁观不得,冷漠不得,一时间,周一想了无数种对策,均被逐个否决,急的汗珠子都掉下来了。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安一个人喃喃自语着,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惆怅,泪花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她一遍遍的默念着纳兰容若的词,似乎此时只有容若可以走近她的心里。
周一不知道一顿晚饭竟可以使得眼前这个如花的女子梨花带泪,这样一朵耀眼的红玫瑰,她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哭罢,安用纸巾擦拭泪痕,鼻头也哭得红彤彤的了,美人带泪的容貌似乎丝毫不比美人出浴时逊色,清丽脱俗,惹人怜爱。安自知失态了,马上换回严肃的表情,若无其事的将碗碟里的美食尽数拿下。
“吃饱了,谢谢你的款待,我回去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安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周一独自在灯火通明里莫名思量。
几日下来,安都有意躲着周一,甚至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好几次在休息室喝茶的时候遇上了,也转身就走。
周一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好歹也有几年外企的工作经验,对于这种情况,也不见怪,不该问的不问,不该传的不传,该装聋作哑就装聋作哑,这点是深得其精髓。只是,私底下,周一功课倒是做了不少,他文学素养并不算高,但是记性特别好,他将那晚从安口里听到的几句词在网上那么一度娘,就知道原来是个叫纳兰性德的青年才俊写的,了解了容若的生平,容若的作品,几日下来,对容若已经有了初步的概念。
就这样平静的过了数日,见公司里也没传出什么疯言疯语,也没有同事用异样的眼神看她,安心里多少有点数了,这周一为人处世还算靠谱。
午餐时间了,安手头有点活,一时忙不完,稍微加了会儿班,待下去吃饭时,大厅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几乎找不到座位了,安正打算转身去外面吃点快餐,
“安,这儿,这儿,这儿有空位,坐这儿吧。”周一热情的招呼起来。
安端着餐盘,来到周一这边坐下,“谢谢。”喃喃的说了一声,周一听得真真切切,只是假装啥事没有,“嗯,咱公司的午餐真是不错,我果然还是喜欢中餐。”他满足的吃着,通常,和有野蛮食欲的人一块儿吃饭,同桌的那人也能比平时多吃几口,安今天胃口似乎也不错,平日里都会剩下一半有余的饭菜的,今天全部下肚了,周围男同事向周一投来羡慕的眼神,当然,那眼神里更多的是饿狼扑食的凶狠,安几乎在单位里是和男同事绝缘的冰山美人啊。被称呼为红玫瑰,那是因为她工作上的雷厉风行,工作利索漂亮,言出必行,美丽而带刺,远观时,美艳无比,接触到底线时,锋芒毕露。
男人都有一颗猎奇的心,他也不例外,他想解开这个女孩子身上的谜团,并且也很享受这一过程。
“你很喜欢容若的词哈。”
“嗯,他的东西,细腻干净,唯美。”
安不多说,也不愿多说,每一句词都像针尖,深深的刺入心窝,痛至无声。
周一见这丫头的嘴紧得很,知道这座冰山非一年半载不能露出庐山真面目。
时光荏苒,一晃三个年头过去了,安与周一显然成了同事兼好友,周一的身份,用安的话说就是“男闺蜜”,可以一起逛街,一起煮饭,一起K歌,一起蹦迪,周一发现,安是个表面柔弱似水,内心倔强坚强的孩子,这样的倔强让人忍不住更多怜惜。
在家长眼里,安已经是个待嫁的老姑娘了,每次回家总是会被念叨着,起先也还不逼迫,后来,邻里说闲话的多了,母亲大人也安奈不住了,有一次话说得的很重,刚好周一也在,“你就守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赵无名,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好了!都八年了,你还放不下么?你一定要逼我说清楚你才肯醒过来么?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再也回不来了!”长辈们内心深处那点担心着急的萌芽,总是会在邻里闲言碎语的浇灌下,疯狂成长,有时甚至不觉话已说重。
安沉默不语,眼神里迸射出一阵阵寒光,一时间,冷得让人无法靠近。安从不辩解从不挣扎,只是固执的一意孤行,哪怕再微弱,也要蹒跚着走自己的路。
“赵无名!?”周一的脑子仿佛被重锤狠狠的砸了一下,蒙了,一片空白,接下来,便是每晚都要经历的混乱、剧痛,混乱的场面,跟一幕幕电影片花一样闪过,内容多得周一的脑子都快炸开了,只是这次有些许不一样,时间提早了很多,以往都是睡觉时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周一的头疼病才会犯,因而,这么多年,安一直都不知道。
见状,安赶忙扶着周一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倒了杯热水给他喝下,安似乎从那年以后,心跳就再也不会加速了,遇到紧急的事情,也从来都不慌张。
“怎么样?死不了吧?”安没好气的问。
周一脸色惨白,勉强挤出点笑容,“没事,胃疼。”
那一晚,周一一宿没睡,不停地念着赵无名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周一尘封多年的记忆被打开了,泉涌般一一重现。
他和安早就熟识,高中便是同学,一个才子,一个佳人,浑然天成。两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赵无名亲昵的唤安“蔷薇”,他说安的美,恰似野蔷薇般,倔强而繁华,安静而嚣张。只是当时年少,并未知会父母,青涩的爱情,无悔的青春,留下了两人最美好的足迹,那时的天,湛蓝湛蓝的,哪怕是下雨天,雨滴也是俏皮欢快的,生活尽情展现着自己绚丽多姿的舞蹈。
舞蹈终有谢幕的时候,曲终总有人散的那刻。
一晃已经大四了,临近毕业,两人都在专心的谋求一个好职位,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说明,赵家妈妈无意间发现了两个孩子的秘密,赵妈妈早就想好了要儿子娶她们单位局长的女儿,怎么允许完美的计划被安给破坏呢?她找到了安妈妈家里,一阵狂风暴雨之后,安被锁在了房间里,出来的条件是和赵无名断绝联系,安拒绝谈判,她愿意守着他俩的承诺。安把房间的灯关了,她喜欢在黑暗的屋子里,感受黑暗带来的无限遐想,生怕刺眼的亮光抹杀了他们仅存的回忆,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把头深深的埋进身体里,靠着回忆取暖,渐渐的,睡着了……
有些路很远,走下去会很累,可是,不走,肯定会后悔……
“嘿,蔷薇,起来了。”一颗石头砸到窗户上,无名来了。
听说妈妈去过安的家里,无名不难想象安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趁着夜色深了,他悄悄溜了出来。
安模仿者电影里面的画面,把床单绑在窗户上,用丝巾再将床单固定好,顺着床单滑到了一楼,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的身手和这么大的胆子,一如无名已经在下面张好了一张巨大的网,哪怕真掉下去了,也会被安妥地接住。
两个孩子想着,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就当做要去毕业旅行吧,家长那边暂时先搁在一边,二人来到了玉龙雪山,混在一队登山队里。无名给安准备了齐全的登山装备:氧气管、防寒服、登山杖、热水……一应俱全,安想,这也许就是爱情的模样吧,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随时都被温暖包裹着。
谁曾想,快要登顶时,风雪大作,一时间,谁也看不见谁了,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之久,安已经冻僵了,无名应该就在一米远处,只是什么也看不见,待风雪稍微消停了一些,
“无名!无名!”安发现一米远的地方,无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那里只有他的一个背包,雪山上失踪的事情是很恐怖的,不仅很可能找不到,而且如果不在短时间内找到,冻伤了也极为麻烦。安发疯似的喊着赵无名的名字,风雪将安的声音狠狠的覆盖了,连安自己也听不见了,可是她还是要喊,还是要找……登山队的人发现了她,连拖带拽地把她带到了山下的营地,当天就组织了搜救队,可是一连数日,毫无所获。在赵无名的背包里,他们发现了一对戒指,原来他是打算在山顶跟安求婚的。安将自己的那枚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将无名的那枚戒子当做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无名,我把你弄丢了,我该去哪儿找你?你告诉我好不好?不要再跟我玩捉迷藏了好不好?”安精神涣散,目光呆滞。安的父母收到登山队的通知,把安接了回去。接下来的几年,安有了专职的心理医生,定期要吃药谈话,待安的情绪少许稳定些了,父母才同意她去找一份工作,接触一下外人,这才有了安现在的工作和状态,其实她不是冷,而是再也不愿意敞开心扉,她的心已经满了,其他谁也容不下。
话说,无名那日在雪山,风雪一起,脚下一空,掉进了雪山的一个山洞里,晕过去了,兴许是撞到了石头,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脸上也被山石划了好几道深深的口子,头上脸上都被裹上了厚厚纱布,隐隐的疼,。
“你叫什么名字?”
摇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掉到雪山洞里了?”
摇摇头,也不知道。
“你和谁一起来的?有朋友么?家人在哪里?”
无名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显然,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得有个名字啊,我姓周,你是星期一遇到的,就叫你周一吧。”老汉一边往烟袋里装烟丝,一边慢条斯理的跟他说着话……如果不听信他们说留着疤影响找工作,就不会去整容,安也不会认不出他来……
周一什么都想起来了,我就是赵无名,周一就是赵无名,赵无名就是我!
人生,总会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周一飞奔着往安家里跑,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安,他要狠狠的抱着安,再也不要失去,他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他知道,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