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雪映寒枪头 火照玉虎胆

从勒马山里出来,陈玉寅转回了韵州,又领命前往凤林前线。陈玉寅心中忐忑,怕黑大王又要自己去手足相残,这细作当的,就算是有利可图,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只是陈玉寅所想都是空妄,待他来在了凤林前线,发现已经不需要自己去做什么了。就看凤林一座不大不小的关城,城下尸骸满地,城头烟火缭乱破败不堪,城中满目疮痍不堪一瞥。早在陈玉寅来之前,凤林就已被攻下了。

黑大王站了城中卫所作下榻的地方,陈玉寅入得城去,通报之后就要去跟黑大王复命。在门外有兵丁告诉陈玉寅,说皇上此时正忙,无暇会见陈玉寅,要陈玉寅回去等。陈玉寅也只好作罢,报了功,领了赏,回到军营中去。回到营中,找了几个说官话的将官相问,原来凤林一战特别顺利,还斩杀了靖海卫总指挥使穆文勇。陈玉寅心中一惊,老将军竟然已经战死了,想不到当年唯一能把方镇涵挡在京城外的老英雄竟然折戟在这样的地方。

斩了穆文勇,相当于杀了一个藩王级别的大员,这可是一件大事。况且凤林一破,北庭府近在咫尺,拿下了北庭府,东海国就再无可用之兵,黑大王兵临京师,饮马斗江,便就指日可待。因此,现在凤林大营中要搞犒军大会,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再摆下酒宴,吃喝得心满意足之后攻打北庭府。

到第二日,北海全军起了个大早。北海皇帝哲宁在城头点兵,北海全军各路挑出精兵一千在城下接受检阅。打头的是黑帐大军,身穿黑衣黑甲,骑一色黑色骏马,手持金瓜钺斧开道,步伐整齐,掷地有声,好不威风;再后是白帐大军,具都精装披挂,白衣白马,手持旌旗,旌旗盖天;第三路是灰蛮壮士,膀阔腰圆,手持大戟,背挎火铳,个个仰头瞪眼,跨步齐进;第四路是勒马山族兵,披盔带甲,整装束带;第五路是青狄狼兵,断发纹面,高唱战歌,歌声震天;第六路是东海降兵,由陈玉寅带着,稍显无精打采,却也是换上了新的盔甲刀剑。后头又有几路,由于凑不够一整队的人,就都混编着,有从西域来的,有从黑教控制区域来的部族兵,甚至还有沧海国来的黑大汉。都是黑大王从天下各处网罗来的。

北海皇帝哲宁身穿黑白相间的内袍,外批一件由天下奇鸟羽毛拼成的七彩龙衮,上边的羽毛组成龙纹在晨风吹动下仿佛在他身上来回游动一般,哲宁三世头戴龙冠,上嵌绿松石;一只龙嵌的是南海国的钻石,一只龙眼镶的是西海国的琥珀。哲宁三世这一身是按照前朝都瓦龙督的样子打扮的,以示北海国才是六子之长,龙朝正统。这倒不奇怪,因为东海国皇帝祭龙神的时候也是这么穿的,北方深受拜龙教影响,越往北越是,吸引陈玉寅目光的是另一样东西:黑大王手上拿的一杆长枪。

这杆长枪远远地看得出来与寻常武器不同,长枪上挂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绣的是一只神鸟在风雨中衔一束闪电,十分精美,但已经发黄发黑,想必是相当有年头了;枪头拿金丝裹了一层,外嵌各种珠宝玉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枪尖修长似一片竹叶,上面似乎有细密纹路,什么材料看不清楚,不像是寻常钢材。

这杆枪看来就是传说中的龙鳞枪了,来了这么久没干正事,陈玉寅看到这杆枪才想起来要把偷这玩意的事情赶紧提上正轨,不能干着干着,就真变成黑大王的手下了。

之后便是祭龙神,祭黑滨女神;这些陈玉寅这些外人都没参加,只是黑大王和内臣参加祭祀。完事之后也差不多到下午了,开始摆下酒宴。黑大王换了一身便装罩袍,把陈玉寅召唤出来。

陈玉寅和一堆差不多的年轻人被叫出来,正在纳闷所为何事。就看黑大王指示手下人拉出一批女眷,各个身穿新衣,描眉打鬓,有些无精打采,有些偷抹眼泪,有些惴惴不安。

黑大王说,这批女眷是翻过勒马山之后一路打到凤林所掠来的女眷,有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小门小户的千金,有农家姑娘也有风尘女,都是瞧得过去的。一人挑五个带走作妻妾,当作黑大王给的犒赏。

这一说,小伙子们可就乐开花了,眼见就不往对的地方看。陈玉寅不知所措,长这么大,没怎么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小时候家里有一庄娃娃亲,自己跑出来了也就当不存在了,至此再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眼看众女眷都被挑的差不多了,黑大王看陈玉寅不知道动弹,就问是不是这些女眷够不上陈玉寅的眼光,如果不满意,只待攻下北庭府,要多少美女有多少美女,现在先就活一下。

陈玉寅忙道并非如此,说道按中洲地的规矩,此事需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需要合八字对吉时才行。并非是有意折了皇上的好意,而是此事实在没有准备周全。

黑大王说这算什么,在此地天父地母为命,朕亲自指点为媒。便随手指了一个女子,道此女便作陈玉寅的妻,又指四个女子,说此四女做妾。又说今日里祭龙神旗开得胜,摆酒席大宴将士,是为吉日;五个女子城破之后一路辗转奔波来在陈玉寅身边,便是良缘。万事俱备,就差拜天地了。陈玉寅道有一个妻子就够了,其余四个女子大王不如开恩,允许他们回家去,黑大王应允。

众人带着妻妾三跪九叩拜谢圣恩,换上了凤冠霞帔当堂就要成亲。陈玉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戴上了大红花,就要对着黑大王拜堂成亲。酒席宴间,陈玉寅才偷偷问自己老婆叫什么,从哪里来。才知道这女子叫卞环儿,年方十七,比陈玉寅小四岁,本事韵州一大户人家的丫鬟。陈玉寅仔细瞧了自己老婆,长得不算倾国倾城,但也是平常人家中跳出来的好五官,细看还有些可爱。可是陈玉寅看在眼里,却觉得陌生,没法说服自己这就是将来共枕同眠的妻子。

陈玉寅与卞环儿说,自己是败军降将,在北海国军中且暂存身,怕委屈了妻子。卞环儿便道,就算留在韵州也不过是嫁一个寻常人家,陈玉寅好歹一表人才还是个武官,前途无量。那被放走的四人,其实是害了他们,她们未必回的了家。倒不如存身在陈官人身边,讨一条活路。

陈玉寅无奈称是,这强点的鸳鸯谱也不指望能门当户对举案齐眉,就只希望将来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当然陈玉寅没把实话交代出去,至于说回头偷到了神器,再怎么会回去怎么过日子,陈玉寅心里也没底也没主意,只觉得自己身如浮萍随雨打风吹,万事皆不如意,与自己初心相去甚远,最要命的是,假若当初战场上死了也就没有这些事情了;怨天怨地,到头来怨自己没有胆子一脑袋撞死在柱子上。

陈玉寅在席间吃肉喝酒,心中却有心事,与周围人大多也语言不通,喝得半醉晃晃悠悠地回了洞房。卞环儿看见自己的丈夫闷闷不乐,给陈玉寅捏腰捶腿,端酒倒茶,趴在陈玉寅耳边咬耳朵,又说好话劝陈玉寅喝酒。陈玉寅毕竟是年轻气盛,经不住这么伺候,愁眉渐舒,越看环儿约可爱,一盏酒罢,二人携手入罗纬。

大军在凤林扎下营来,陈玉寅每日的工作就是给黑大王站岗,一天站晚岗,一天站日岗,其他时候就帮着黑大王协办军务。北海军欲在一个月后攻打北庭,之后在北庭府过冬,因此要把这一个月以及将来可能要围城用的粮草准备好;同时还要修炮车,造战船以渡戟河。陈玉寅干起来得心应手,对北海国的军备了如指掌。这些事情黑大王并没有派给各部各伍去做,而是派给自己的禁军去做,也就是陈玉寅这帮人。陈玉寅隐隐心中有疑惑,但奈何语言不通,也没法找人问怎么回事。

这一个月来过的倒是滋润。家里有妻子操持打理,外面给黑大王做事颇得赏识,好容易四处颠簸有一个月时间安定下来,实在难得。陈玉寅与卞氏相处地越发和谐,一来陈玉寅不是小心眼的人,对卞氏也是相敬如宾;二来卞氏更是勤劳懂事,两人在外人看来,真是般配的一对。

陈玉寅对卞环儿越发地喜爱起来,站岗的时候脑子里都还在想自己的老婆。只是在他的脑中,并没有一种具体的音容笑貌,反倒是一种感觉,一起来就压不下去。回到家中,见着自己年轻可爱的老婆,反倒心理冷落了几分。

这一日,陈玉寅家中来了客人。是一个白帐的将官,官话讲的支支吾吾的,但好在听得懂,来了就和陈玉寅饮酒作乐,外人都当这俩人是朋友,就陈玉寅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吃完菜喝完酒,转回内屋。那将官就与陈玉寅商量。说道假如攻破了北庭,大军南下中洲,那黑大王就真的势不可挡了。巴图大人想要在攻北庭前后赶紧起兵,教陈玉寅赶紧将龙鳞枪弄到手。

陈玉寅表示也很无奈,龙鳞枪锁在黑大王的宝库中,自己倒是知道在哪儿,但不知道如何进去,也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就要老别固在耐心等待一下,大冬天地动刀兵也不是好主意。

那将官说,便是没有龙鳞枪,白帐也要起兵。只皆因这个北海皇帝黑帐大王哲宁三世,他也是考阴谋算计才当的皇帝。北海国看起来兵强马壮,铁板一块,实则各路各部各怀诡心。黑帐内部的各长老也想把他从皇位上拽下来。但只要打仗,一直赢下去,他的皇位就会愈发稳固,到时候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陈玉寅心说这关我什么事?但毕竟想回中洲,就得想办法把自己洗干净,起码得干点二五仔的事情,不然真的成感动北海国的大忠臣了,只好说尽快想办法去把龙鳞枪偷到。

把使者送走,陈玉寅与环儿说,自己想回中洲,也正在找机会回东海国,自己回去之后或者回家回禧州,或者再去投军。卞氏听后大不悦,直劝说黑大王待咱们不薄;留在此处起码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指望说封侯拜帅,过两天太平日子便是寻常人的奢望。陈玉寅心里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几乎就想留在黑大王身边;但又不甘心如此,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去把这事做下去。

黑大王将所用所藏的珍品衮服都锁在箱中,又派人看守。玩意没有天天往外拿的道理,时逢入冬,陈玉寅置办了冬衣美酒去找专职的守卫。喝酒吃肉,混得挺熟,白天打招呼称兄道弟不在话下。陈玉寅说自己是皇上身边的禁军,咱们又这么铁,不妨开门来,让自己进去开开眼界。守卫不允,这里面都是御用的皇家用品,就算咱们铁就算你是禁军也不行。陈玉寅也怕给守卫看出尾巴来,便不再纠缠,另想办法。

那白帐将官又来几回,最后告诉陈玉寅,初雪之日便动手,北海大军这几日全军整备,蠢蠢欲动,不管陈玉寅得手没得手,已经等不得了。陈玉寅直挠头,这要是没得手,生死就不由得自己了。

一日正在发愁间,黑大王召集近卫。陈玉寅与其他禁军进到宫中。原来那名白帐将官身上搜出了白帐欲反的密信,这下可全暴露了。陈玉寅强作镇静,与其他禁军站在皇帝两侧,冷汗浸透内衣,脸色白如纸,气息沉如山,低头看脚,生怕黑大王看出不对来。

黑大王怒不可遏,直骂说白帐这帮白眼狼,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让他们头一批进城抢战利品,并没有亏欠他们,何至于此。更重要的是,最为依仗的白帐部都要反,那么青狄灰蛮这些早就有二心的说不定也参与其中,大战在即,自己的阵脚先乱。

陈玉寅后来打听知道那白帐将官已经审过了,经受拷打没把陈玉寅交代出去。陈玉寅心理为他称赞,更觉得就算为了他也要把此事坚持下去。

黑大王言道,此事不能暴露出去,得先发制人,唤人取来龙鳞枪,换好了衣服就带着禁军去白帐营地。白帐人一看皇上带着禁军来了,赶忙准备好了酒水,跪下迎接。陈玉寅心里明白,他们跪的不是黑大王,而是跪的黑大王手上的龙鳞枪。

那边有人给黑大王打上伞盖,黑大王推开伞盖打翻了酒水,命令禁军抓人,把那将官交待的人全给抓了。只差一个巴图别固不在营中,手下人说他到郊外打猎去了,大冬天的打什么猎,派出人去要把他追回来。

把人都抓回去之后,黑大王把龙鳞枪交给陈玉寅,要他还到库中。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黑大王径直回宫,陈玉寅带着龙鳞枪往库房走,走到一个四处无人之地,找了一间空房,将龙鳞枪掖在门后,等到晚上再携枪出逃。

有机会凑近了一看才发现,枪尖确实并非通常材料。枪尖有类金属,但表面粗糙,有深有浅地泛着水纹,好像暴沸的铁水一般。陈玉寅心中疑惑,这枪尖到底是什么材料打造的?莫非世上真的有龙不成?陈玉寅又去了库房,解释道说黑大王将龙鳞枪留在身边以备出征之用。一番话把守卫糊弄过去。

陈玉寅装作无事回到家中,不敢与妻子说这件事情。用过晚饭之后去与黑大王站夜岗,黑大王在宫中来回踱步,晚饭也吃不下去;派出去找巴图别固的骑兵音信全无。陈玉寅在门口给火盆添火,一抬头发现开始下雪了,心中暗道不好,白帐今日就要动手。

想清楚之后陈玉寅蠢蠢欲动,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继续给黑大王站岗;站到半夜,黑大王终于睡下了,又调陈玉寅到寝宫门口站岗。按理说陈玉寅应当连夜带着龙鳞枪出逃,但此时陈玉寅心里想,若能此时杀了黑大王,那岂不是更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陈玉寅暗下决心,拔出了随身的匕首,趁着天黑,进了北海皇帝的寝宫。

一进屋,窗户大开着,借着月光陈玉寅看见床上没人;一回头,黑大王坐在书案边,正看着自己,明晃晃的匕首把月光映射到哲宁三世的脸上,显得格外惨白。

陈玉寅腿一软差点跪下,但咬牙坚持住了,就想上去按住哲宁三世一刀结果了他,腿却动不了了。原来巴图别固追不回来,北海皇帝睡不着,半夜伏在案前想事情,转眼就看见陈玉寅拿着匕首进来了。

哲宁三世一声叹息,言道想不到陈玉寅也是二五仔,自己又是封又是赏,也没有什么对不起陈玉寅的地方,那陈玉寅当兄弟,为什么要来刺杀自己呢?

陈玉寅心理有满腔满腹忠君爱国的话要讲,却眼见黑大王笔直地坐在案前,慢条斯理又义愤填膺地声讨自己,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眼泪却要夺眶而出。陈玉寅把匕首一扔,转身就跑。捂着嘴一路疯跑到宫外,就听宫里闹起来了,陈玉寅停下来把气喘匀了,大雪天的冷气冲入脑海,倒是清醒了不少。陈玉寅定了定神,牵了一匹马就往家骑,路上取了龙鳞枪,到了家中,卞氏已经睡下了。陈玉寅把卞氏叫醒,叫她赶紧收拾细软随自己走,卞氏刚醒来昏昏沉沉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为什么。陈玉寅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听门外骚乱,陈玉寅开门一看就见外城火光冲天,正是白帐营地所在,想必是两边打起来了。陈玉寅和卞氏说,外面白帐黑帐打起来了,拉着卞氏就走。

卞氏不会骑马,陈玉寅就拿根带子把卞氏固定在马鞍上,自己骑上马奔向火光,想要找到巴图别固交还龙鳞枪。卞氏看陈玉寅骑着马往火光里冲,又哭又闹要陈玉寅停下不要去送死。陈玉寅骑马冲到营地,就看白帐营地已是一片火海。

原来城外巴图别固率军攻城,城内黑帐军就下先手把还在城里的白帐营地一把火烧了,断了内外联系。就看白帐士兵们身披烈火,嘶声惨叫、营长化作火窟困住众将官,只留下地上焦黑人干,宛如人间地狱。外面的黑帐军把想要逃出来全都杀死。

陈玉寅看的心惊胆寒,调转马头就要出城去找巴图别固。黑帐军一看陈玉寅,就道此人就是刺客,千万要抓住他。大雪之中黑帐军一冲而上把陈玉寅围住,陈玉寅别无他选只能勇战,手持着龙鳞枪纵马左冲右杀,杀倒一个还有一个,杀散一批还有一批,吓的卞氏花容失色,晕死过去。

就在混战间,突然冲来一片白帐兵卒。原来白帐军已经攻克城门,大军涌进城来。陈玉寅一看大喜过望,高举龙鳞枪召唤友军,却发现他们不为所动。仔细一看,原来刚才混战之中,枪上挂的旗子已经遗失了,镶嵌的宝石金丝全都松落了,竹叶般的枪头上沾满染了霜的鲜血在腾腾发热,与一般的长枪无异。

陈玉寅暗叫不好,这下非得把长枪献到别固面前了。陈玉寅催马就往白帐军阵里冲,可场面太过混乱,大火相逼,两军完全打成了浆糊,没了排兵布阵变成了纯粹的捉对厮杀。陈玉寅冲了半天也没找到巴图别固的大旗。

人有乱足马有失蹄;陈玉寅胯下驹冲杀间遍体鳞伤,又被主人急催,一蹄子不稳摔在地上,把陈玉寅摔了出去。陈玉寅心里说可别摔坏了娘子,赶紧上去拉马嚼子;谁知马儿竟然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了,细溜溜暴叫,带着背上的卞氏就开始乱窜,一跃消失在了火海中。

陈玉寅眼看自己新媳妇消失在火海深处,也不顾上别的就往火里追,口中歇斯底里地也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就听一阵马蹄声逼近,陈玉寅大喜过望,一回头就看寒光一闪,陈玉寅低头闪过,却被战马撞了个满怀,整个人被掀起来,又似一团破布般坠地。

陈玉寅真希望自己此刻死了,无奈和身着的盔甲实在太过精良,脑袋七晕八素,胸中剧痛难当,四肢五脏六腑没有一个不难受的。陈玉寅在地上躺了两秒,却好像两个小时一样漫长。这期间他埋怨自己,埋怨自己做出的所有事情所有的选择;埋怨老天爷,现在死了便一了百了,偏偏自己还能思考,还能站起来,还必须面对世界。

陈玉寅强挣扎地站起来,手似乎被马踩了一脚,已经疼地感觉不到疼了。但眼前那个骑兵手中长矛寒光逼人,正调转马头摩拳擦掌要结果了陈玉寅。每每偏是这是陈玉寅心中腾起一股倔气,暗骂道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那骑兵催马冲来,陈玉寅封腰拿枪稳如泰山,往外一别偏开敌锐;脚下生风,手上使劲一扎胸口一挑马足,将敌人连人带马摔在当场。紧接着就有黑帐兵围过来,陈玉寅看好身后,边退边打;就看陈玉寅枪出如龙,涮枪如雨,拿压而后挑,拦扎回马枪;崩如山盖击面门,花枪斗点扎心窝,上扎眉心下扫腿,左拦中平右击面;进退间快如闪电,龙鳞尖削铁如泥,枪点雪断风如绸,盔成霜人如猛虎。眨眼间陈玉寅杀了十人,退了十一步。

陈玉寅不等众兵丁看呆了晃过神来,拔脚就走,也不知道该去哪,趁着混战在城中犹如行尸般乱走,击杀一切挡在路上的敌人。突然间耳朵里钻进婴儿的哭声,陈玉寅循声过去,才发现有一个女眷抱着孩子在街上走,似乎是从火海里逃出来的,身上衣服都烧光了,浑身上下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而怀中孩子却依然无恙。那女眷看见陈玉寅,张嘴喊些什么又发不出声音来。陈玉寅看着她不觉得样貌可怕,只觉得无穷无尽的悲凉在心中盘旋,那女眷将怀中孩子交给陈玉寅,陈玉寅接过还在哭闹的孩子,用布裹在胸口。那女眷见此,眼睛一闭往地上一躺就死了。

陈玉寅心里下决心要把孩子带出去,便顶了顶精神,缓醒过来,才觉得身上疼的简直无可忍耐。陈玉寅又牵来一匹无主的马,骑上马挎着枪就要往城外冲。一路披荆斩棘冲到城门下,眼望冲天大火,抬头看漫天大雪,低头看两军混战正酣,胸口小婴孩已经不哭不闹,胸口暖烘烘,便觉从来到北庭到现在宛若一场梦魇,一切都无所谓了。

耳边又听得军鼓起,眼望去才看到了巴图别固的大旗,借着火光看到了熟人。巴图别固骑着马正愁眉不展。陈玉寅再咬咬牙,只少要把手上的龙鳞枪还了。陈玉寅纵马往大旗冲去,冲到半途就听杀声震天,一只青狄骑兵从夜里冲出杀进了军阵中,青狄面上的纹样在夜火衬托下尤为可怖。巴图别固收到青狄的奇袭,一时阵脚大乱。巴图别固手持长枪与青狄交战,陈玉寅想冲过去帮忙,刚到近前就看巴图别固不敌青狄,被长枪捅穿了心窝,坠下马去。纵然今天见了如此多这般事情,陈玉寅却也忍不住想哭起来,只是他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

陈玉寅什么都不顾地纵马往外冲,胯下白马雄健有力,踩到所有拦路的人。陈玉寅冲出城门,眼前是失魂落魄的溃兵在大雪覆盖的平原上逃命,现在轮到自己加入其中。陈玉寅凭借山影识得大概的方位,一心想回北庭府去,就骑着马往东南方向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白茫茫大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只有陈玉寅起码在雪中走着。走着陈玉寅一探怀中,发觉已经变凉了。赶紧解开布兜,才发现怀中婴儿已经冻死了。

再也忍不住了,陈玉寅抱着死孩子嚎啕大哭,也不知道嘴里在哭什么,也不知道在哭谁。哭罢一抹眼泪,马上就冻成霜,陈玉寅这才觉得冷,自己出来仅穿一身布面盔甲,过不了多久,自己也得冻死在雪原上。陈玉寅一声叹息,用龙鳞枪挖了一个小坑,将死婴葬了。翻身上马,手摸着白马的鬃毛说我只怕不久就要葬身在雪原之中,倒是死得解脱,只是可惜了马儿要陪我葬送在这里。

此话说完,白马长啸一声,开始自顾自地跑起来。陈玉寅勒不住马来,只好由着马儿将自己带走。白马跑了倒是不远,就远望风雪里有灯火人家,近前一看,是一处破庙,庙里亮着蜡烛。

白马跑到庙前就停了下,陈玉寅见眼前此景,若不是亲身经历绝是不敢相信的,心中暗想莫非我命不该绝,老天爷出手来救我?。陈玉寅翻身下了马。感叹畜生尤惜命,何乎人哉。陈玉寅进到庙中去,庙中有人闻声而出,出来三人,满身血污,手持着兵刃。

陈玉寅暗叫倒霉,但仔细一看两人白帐兵丁打扮,一人穿的是勒马山民勇的团服。陈玉寅赶紧用这一个学的两句简单的白山话喊说自己没有敌意,不想打架。看那两个白帐大汉也不想动手的样子,和那个勒马山民叽里咕噜了两句。那山民拿口音浓厚的官话请陈玉寅进来避避风雪。

进到内堂,散人点了两根蜡烛,支起一口小锅,煮着随身的干粮。三人坐在草甸上,随手打给陈玉寅一碗汤。陈玉寅喝了热汤,胃里暖起来,顿时又无名悲上心头,稀稀落落地掉眼泪。那山民问是怎么回事,陈玉寅此时觉得也没必要隐瞒了,把从郑家庄被俘到今晚的经历粗略地讲了一遍。那山民听罢也并未惊讶,只说这世界之大,各种稀奇怪的事情都有,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感情都有,各种各样的味道都有;说罢从内兜摸出一个小纸包,纸包中是几片干叶子,山民将叶子扔进锅中,便又给陈玉寅盛了一碗。

陈玉寅尝罢,不止山民放的是什么香料,为这一碗汤增色不少,心情略有平复。又问三人都是怎么回事。

那山民说,我们这三个人也都是当兵的,今晚白帐之乱,三人逃出城去,凭借着平时出来巡逻的记忆就来到这个小破庙避难,也不打算回去了。陈玉寅又问他们今后打算如何,那山民说自己要回勒马山老家守着田地种土豆,再也不出来了;而后指指两个白帐大汉,说这二位打算周游中洲名胜,走到哪算哪。

陈玉寅这才明白,这个破庙是巡逻兵日间避暑、夜间御寒的地方,这里面锅碗瓢盆柴火干粮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罐干茶叶。白马并非是老天爷派下来救陈玉寅的,只是大冷天的白马想找个御寒之处,凭借记忆就自然而然地往破庙来了,想必它前一个主人经常带它来这里。

两大汉不知他们在讨论什么,要山民给翻译翻译,山民叽里咕噜说了,两个大汉顿时神色大变,指着陈玉寅连叽里咕噜带比划问啥事情。山民与陈玉寅说他们是问你要看那杆长枪。陈玉寅起身把支在门外的龙鳞枪取来,端给两个大汉看。

两大汉观看半晌,陈玉寅就想干脆把长枪递给两人,心说干脆物归原主算了。两大汉诚惶诚恐不敢接枪,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就给陈玉寅盛汤。

山民翻译说,这俩人,要认你当大汗。

陈玉寅赶紧把碗放下,说这可不行,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呀。那山民便道;按白山的规矩,谁拿到龙鳞枪谁就为白帐汗,这杆枪就在陈玉寅手里,陈玉寅就是白帐汗。

陈玉寅哪儿敢应予,将龙鳞枪丢在一旁,说自己这冲杀之间把把龙鳞枪上面的锦旗和装饰都弄坏了,枪头上也是血迹斑斑,人家白山不找我麻烦就算有修行。那山民又翻译说,龙鳞枪本来就是嗜血的实战兵器,后来人把龙鳞枪变成了礼器,失了锻枪的初衷;白帐汗一代比一代羸弱,有些甚至不会骑马,就算他们手里拿着龙鳞枪,也不代表被白山承认;如今陈玉寅使得龙鳞枪摆脱了那些繁富无用的装饰而浴血重生,这才是真正的白帐汗该做的事情。

况且陈玉寅武勇之名在军中早就传扬开来,谁不知道陈公嘉礼杀小别固、攻山寨的威名,两个大汉服气的很。

陈玉寅还是婉拒,只皆因自己都不知道要到何处;将来如何,别说带领白山子弟,就是这俩人都未必能吃上饱饭。两大汉听罢拍着腿笑,教山民翻译了;在白山的传说里,世界上最潇洒的男人——闪电汗,他从来不在乎任何事情和拘束,有酒就喝,有马就骑,有战斗就去享受厮杀,有太阳就享受午觉。他们觉得陈玉寅值得跟,就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后的饥寒穷也不过是生活大冒险中有趣的元素,这对于白山人而言都不是事。

那山民又说,教陈嘉礼别担心。如今他也逃出来了,事情不论如何还需向前看,如今北庭府正在用人之际,嘉礼君带着满满一肚子的情报还有俩活的白帐兵,北庭府不会把他如何。

陈玉寅一听,心中暗想倒也是,就说两个大汉要跟来就跟来,只不过自己保不了俩人的生命安全。俩人大喜,急忙拜倒称大汗,陈玉寅赶紧把俩人扶起来,叫他们俩千万不能在外面这么称呼陈玉寅,那才是要了命了。再一问,一个叫札木尔,一个叫禄库台。自己暗下决心,事到如今,做事就比不做事来得强,从外人的眼光看,自己逃出凤林得活命,赚了一匹白马两个随从,一肚子机要军情,还有一杆无坚不摧的宝兵刃,怎么看也是一件好事,这要是换了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只怕是半夜做梦都要笑醒。而现在这情形,肯做事就比闲着强,倒不如回到北庭府献上北海军的布置图,将他们的攻打北庭的详细计划告诉吴衫大人,避免更多的杀戮,才是上策。

四人休息到第二天早上,就打算各奔东西。那山民与大家别过,扔掉了兵服和刀剑换上破庙里预备的蓑衣,驻着破木棍就溜溜达达往天北高耸入于的勒马山走去。陈玉寅希望他从此就在山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好他的土豆,远离战乱,安享余生;这既是陈玉寅,也是自古以来百姓们的愿望,而自从六王之乱后,一天不打仗都已经变成了奢求;禧州地区自古就是蛮荒之地,土地贫瘠,毒虫遍地,丈夫早夭,但首府江城府却富甲天下,以一城之力能够供养全国最强大的水师舰队;原因除了禧州人勤劳肯干之外,就在于禧州偏安一隅,易守难攻,禧州人以江城府基地;数百年间禧州人四处拱火,恨不得天下大乱,然后自己左右骑墙,得渔翁之利,倒卖军火发战争横财。天下诸侯都知道禧州都是趋利忘义的小人,可无奈何禧州地形险恶,江城固若金汤,况且自己也必须仰仗禧州人的舰队,以及江城府仓库中的粮草军需。陈玉寅家中便是江城府旁涵西县的一处大户人家,家中里世代都是做倒卖刀剑盔甲生意的,自己家中有军械厂;在陈玉寅出生之前,就已经通过投资云河王吴楠发了一笔横财;后来又参股资助了平海卫方镇涵,果然方镇涵就杀进宫中夺了半个天下;可谁知方镇涵竟然兵发江城府,禧江口海战杀退江城府水师,逼得江城府也称臣纳贡。这无奈之下,只好叔叔带着陈玉寅来到中洲另寻客户;陈玉寅觉得自己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买卖,自己瞧不起自己,于是偷偷跑出来参军报效国家,自己告诉自己,要还百姓一个天下太平。

早上的太阳一照,陈玉寅踌躇满志,又想起自己当初学艺报国的初衷,带着札木尔和禄库台,走上了回北庭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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