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你十一岁,每天早上背着比你高的背兜,从这山爬到那山,割回满满一背叫苦蒿草的东西,然后匆匆换过衣服,向学校方向跑去。
你没表,也没时间观念,割回猪草的时候,你偷偷瞄了眼房梁下阳光留下的影子,那条金线刚好与房梁隔了一筷子,你知道快打铃了,你迈开脚步开始拼命跑。
当然,你还是迟到了。你衣衫褴褛,头发上还夹杂着两根狗尾草。一群讨厌的男生叫你老油条,你双眼含泪,站在教室门口,听着年轻的班主任不痛不痒地呵斥。
你是一只丑小鸭,在那个小池塘里,你太小,小得让人漠视。那群高高的帅帅的学姐,成群结队地从你面前走过,在大声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勾肩搭背地跑到操场上打篮球。你想帮她们捡球,和她们一起在操场上跑上几圈,她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你实在太矮了,矮得她们跑起来根本看不到你。
十三岁,你已经读完了初中。你记得三年背了多少次猪草,却记不得英语课上老师教过多少个字母。你想那些弯弯曲曲的英语单词不会和你的未来有任何关联,你甚至开始打听学姐们外出打工的城市,你想到不久后你就能挣到一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你有点神往。
但是莫名其妙地,一张高中录取通知书飘到了你家,你拿到录取书的一刹那,你居然泪如雨下。母亲看着那张简陋的纸,眼神有点飘忽。你不敢问你的未来,默默用水桶挑起全家老老小小的衣服,到村头的溪水里洗衣服。
月光很冷很冷,你的小手很冷很冷,你的内心也很冷很冷。你想可能以后你就只能在溪边为家人洗衣服了,你想你的人生也就这样了吧。
十五岁,你居然考上了师范,你那拥有无限神力的母亲给你争取到了继续读书的机会。你离开了那个生你养你十五年的小山村,穿着其大无比其丑无比的T恤,走进了那所专门为农村孩子敞开大门的师范校。
你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你继续扮演着丑小鸭的角色。你那么不起眼,在那群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学子面前,你度日如年。一学期结束,学校要求每个学生必须选一项特长报名选修,你左右权衡,选择了无门槛、最冷门的文学社,虽然你知你原也没有文学特长。
从此你认识了一群很牛很牛的老师。他们向你打开了一道文学之门。老师很开明,作业可交可不交,你决定做回乖学生,按时上交老师布置的作业。也许交作业的学生太少太少,在第二次上课的时候,老师居然对你的一篇稚气未脱的小诗赞赏有加,用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教室里念出来,你脸热心跳,第一次有了存在感。
以后的日日夜夜,你开始阅读,开始写字,虽然明知无啥大用。
流年似水。你走过了无比青涩、无比自卑的青春期。你渐渐知道,世界很大很大,人生的轨迹各不相同。人生不可复制,亦不会重来。每一种经历,都是一笔财富。你可以学庄子,游戏于江湖;亦可以学列子,辗转于江湖。你永远做不成最好的,亦很难活成最坏的。
回首过去,你真嫉妒当初那个衣衫褴褛、懵懵懂懂的姑娘。那时的她只关心云彩的四时变化,会为发现一块碧绿的蒿草而欣喜若狂,也只担忧明天早上会不会有干净的衣服穿着上学。
丑小鸭长大,变成了更庞大的丑小鸭。丑小鸭变白天鹅的童话,也只能是童话。有一天,丑小鸭老了,会不会想曾经的池塘,或许,那里才该是它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