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困觉猪
写作者,乃至作家,是否一定得有丰富的人生历练,足以支撑的文学素养和文化积淀,才可能形成自己的创作思想。
这一点,四十一岁的托尔斯泰没有直说,他的《战争与和平》替他发了言,史诗般地展现当时俄国从城市到乡村的广阔社会生活画面,探讨俄国前途和命运,特别是贵族的地位和出路问题,堪称鸿篇巨制。带着朴素的景仰和阅读的极致快感,我不由自主,又自不量力地写下了《娜塔莎的爱情》。
四十五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有表态,他的代表作《罪与罚》出版,为他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而后发表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则是他哲学思考的总结。茨威格曾评论,这是对这一时代的文学和文化能产生深远影响的一个人。
鲁迅更是直言: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有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洁白来。而且还不肯爽快地处死,竭力要放他们活得长久。
我看《觉醒年代》,有一个画面印象深刻。鲁迅紧锁眉头,一幕幕痛心疾首的场景在他眼前闪过。他铺开纸,写下“狂人日记”和“某君”几个字,镜头推向寓所外,那一树枯藤张牙舞爪,像极了深秋,作者置身的暗夜。
记起一句,“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我怕得有理。”鲁迅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一个人精神失常了,简直振聋发聩。
在昏黄微弱的灯影里,在半夜无眠的寂静里,鲁迅惊雷般地将中国千年封建痼疾“摧枯拉朽”出来,痛快地暴晒在阳光下。手刃腐朽的第一笔,“下手”犀利,融入了鲁迅对封建旧制深重的思考,文风汹汹,一出手,就是一顿棒喝,没辜负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钱玄同等一众人期待的那一剂猛药。
时间,空间;活着,生命,对每一个个体,都是如此的珍贵。
“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洒满了盐。”历经世间沧桑,直戳内心深处,余华在《活着》里也隐晦而有力地做了表达。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那么我,一个草根写作者,是否也应该叩问自己,去抒写每一个活着或逝去的灵魂。生命与死亡,是文学永恒的主题。我愿意持续推进生命每一分每一秒的正能量。我的文字,必须,也应该是这个时代的见证者与书写者。
饱含着对父亲忍辱负重,又低调敦实的岁月细节,我用《我的篾匠父亲》,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尊重和感激。
“竹器上硬邦邦的长条、光烫烫的转口、丝溜溜的细线,好似悠长岁月的留痕,在父亲缠着胶布的手上,活现了他干瘦的筋骨。每一根竹条篾片,或细密,或疏朗,纹理对称,丝丝入扣,堪比完美的艺术品。想起这些无比精美的物件,出自于只读了一年半书的父亲之手,我不得不惊叹,对我的父亲自然多了一份敬意。”
落笔之余,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父亲骄傲。这个埋头做事朴实倔强的男人,在我面前,就是一个真实的父亲,让我更坚定的男人。庆幸的是,现在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譬如,一定午睡,睡到什么时候由自然醒来定;种点菜,家里有吃的就行了,不用起早去菜场卖。
我把“我们的幸福生活”主题征文获奖作品《父亲的天空》荣誉证书,立在书房的显眼处。奖次并不重要,关键是作者心里装着什么。难怪每次父亲过来,都会在这里站一会儿,我感觉得到,他的内心至少是温暖的。
我惊叹于世间的奇妙,也感怀于家族的变迁,以及人之间的亲密,因此,发自内心地愿意记录每一份美好,《人间有味是重圆》就是一种尝试。
奶奶今年九十七岁,十月二日过来住,正月初四才回安徽合肥。在我家过年,是她的心愿和决定。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
每个周末,我几乎都回去问候奶奶。趁着身体还行,多住一些日子,已是难得。奶奶很少说话,有时就简单地用眼神和微笑打个招呼。隔三差五,她还会约个麻将,搓到九点歇夜。平时到饭点了,大家会都扶着奶奶入C位主座。
“吃鱼。”奶奶说,“欢喜吃,多吃点。”奶奶朝我父亲看,她心里把儿子当宝。“奶奶顾儿子的。”小姑小声地说,她一边端上她做的徽菜“腊味三蒸”,一边朝我笑。小姑大姑一直陪着奶奶在老家待着,我特别喜欢。体制内待过的城里人,一点也不计较,也潜移默化地给我母亲上上课,关于美食、健康和诸多日常。
灵魂喜欢独处,那样才会发出自己的光。我曾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乡的河坝上,痴痴地望着奶奶小时候生活过的邻村,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那个在小溪边搓洗衣物的小姑娘,与阿爷的那些前尘往事,是否还清晰在她的记忆里。叶落,终究要归根。在这样的高龄,可以回来看看,又何其幸运,我们又何其有幸。前辈的过往,终会成为云烟,我们也是。然而当下,唯陪伴是真实的存在,更接近泥土的真理。”
村庄和河流,也是有灵魂的。
除夕的那个下午,我一个人走过村庄。脚下的每一步,每一处停留的目光,都凝结着我的记忆与回想。小时候河边洗澡,摸石头子,放鸭子;上山砍柴,下地打猪草;小学老师,邻居,那些相识不相识的人,以及贯穿了我整个少年和青年旅程、绕不开的河流。
关于生死,李白说得很实在,“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为逝者作记,算是我给自己的心灵一个慰藉,也给他人留个念想。这里有我的亲人,也有素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与我或多或少有过交集,养我教我,帮我助我,记录他们的各色人生,是我对他们人生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份感激。只要可能,我都毫不惜力地去表达。人虽远去,灵魂犹在。
惊蛰一到,春离得更近了。老丈人家篱笆里的油菜花已经开出了阵势,灿黄片片,香气四溢。在新龙村皮一下,我又坐到了十七楼的书桌前。我愿意,以好学和谦卑的姿态,与诸多伟大的灵魂对话,走出我自己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浅薄,一直将我的目光和思索,定格在时光深处,那些活着或逝去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