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医院”四个大字在漆黑的暗夜里闪着赤色的光,江念北下了车,就急吼吼的“碰——”一声关上车门,三脚两步跑出推开康宁医院的大玻璃门。
先是“咣”一声把胳膊肘抵在分诊台上,大半夜的分诊台,只有一个护士在值夜班,眼睛很清澈,笑起来弯弯的很友好,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请问一下,江建平……在几楼哪个病房?”他说话的语气里有紧张,又急切,还有的,是深深的恐惧。
“江……建平?”护士愣了半晌,像是要在记忆里检索出这个患者的名字,然后又走进里间推开一个房间的门,不一会儿拿了一推不知是什么的白纸低头翻了下,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患者,现在在地下一层。"
"什么?地下一层?”
“对不起,这个患者在不久之前往生了。”
“往生了!往生了!往生了!往生了!……”
护士留下一句:“请节哀”。早就走了好半天了,可那句明明很小声很平静的“往生了“。却像是炸弹一样,炸的他双腿发软,四肢无力,在那一瞬间,他直接被吓坐到走廊的椅子上,那句节哀是什么时候说的他怕是不太记得,只听见四周围此起彼伏的“往生了——”像山谷里的回声一样执着而清晰可闻。
他的脑子有片刻空白,然后就开始哭,没命的哭,坐着哭,躺着哭,靠着哭,瘫在地上哭,哭过一阵子,一丝尚存的理智让他下意识捂紧自己的嘴巴,却抵不住悲伤如潮水般袭来,他只能憋住,憋的脸通红,太晚了,他不想打扰别人。
他知道,医院的负一层一般是,太平间……
就在刚才来医院的路上,他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建设,他不是没有想过那千分之一的可能,却更多的是在心里企求上苍,想要获取那万分之一的垂怜。
七岁,十岁,到现在他刚回来的25岁,他已经15年没有回来了,而此时距离妈妈出事,已经18年了,十八年!十八年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英俊的美少年,亦足以让一个人心底那一片长势蓬勃的太阳花彻底枯萎!
回忆像一个活结,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就这么东想西想了好一会子,想家里草坪上这时节该盛开的一团团小花,有繁星花,蓝雪花……
还有爷爷那锁在柜子里的高档茶具,小时候爷爷时常把它们拿出来品茶,还要细细的观赏好一会儿,还要向他炫耀:“尝一尝,要一小口一小口呷着品才有味道哦……”可那个时候他太小了,总是抱着个足球就能和邻近的小小子们一玩玩到日落西山才知回家,身上老脏的呀,像挖完地雷回来一样,所以每次回来总是先冲进浴室洗了澡,裹着浴袍看见爷爷坐在沙发的正中间喝茶,好奇的走过去,也不管爷爷叮嘱的仪态要如何大方如何优雅,只是掀起盖碗两三口喝下,算是暂解顽闹劳累与口舌干燥。
想起每年生日时,妈妈总会变着花样送他音乐盒,什么粉白的,浅紫的,天蓝的,其实他有问过妈妈,为什么总送这么柔和的颜色,他记得当时他还没忍住抱怨说:“你要是不知道送什么就别送了,送我这种颜色我们班同学都笑我!还问我是不是会在家里穿蓬蓬裙!他们都当我是小怪物了!”
每次爷爷看见他不高兴,总是要帮他重买了称心的礼物才罢,有时是一包糖果,有时候是一个汽球,有时候是一辆小汽车……
他就这样哭着,走着,坐上电梯下了负一层,他心里想着,想着:“就让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叮——”电梯停了,四周静的出奇,他走在通往走廊尽头的过道里,走着走着,这漫长的几分钟,对他来讲,像是路过了好几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