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镜中与眼中的衰败:产后八个月纪实

“我好累。”

“我好疲惫。”

“我身上好痛。”

这些话,成了我唇边常挂的低语。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身体里是怎样的千钧重负。

八个月四天了。 原以为熬过生产便是终点,却不曾想,真正的跋涉,是从抱起那个小小生命时才开始的。

八个月四天,未曾尝过一夜安眠的滋味。白天连着黑夜,像在一场望不见尽头的苦役中跋涉。身体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嘶喊“救我”,而我,只能疲惫地捂住耳朵,假装听不见。

昨夜,蔓蔓醒了多少次?七次?八次?还是九次、十次?记不清了。每一次,仿佛刚刚坠入混沌的边缘,她那带着哭腔的哼唧声,便像冰冷的钩子,将我从稀薄的睡意里硬生生拽回。

沉重的身体像灌满了铅,动弹不得,却依然要挣扎着将她拖近,用几近干涸的乳房去安抚那焦灼的啼哭。没有力气起身拥抱,连这机械的哺乳动作,都耗尽了残存的气力。

今晨醒来,膝盖发软,双腿虚浮,仿佛踩在云端。洗漱时,目光掠过镜面,是连我都不敢直视的憔悴:眼角蜿蜒着细密的鱼尾纹,额头刻下了清晰的抬头纹,几根刺眼的白发悄然爬上头顶。眼睑无力地耷拉着,眼神空洞,脸颊瘦削得脱了形。看着这样的自己,心头漫过一阵尖锐的心疼,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奈淹没——快些洗漱,准备早餐,今天要带蔓蔓去做八月体检。

儿科检查室。儿保医生逗着爸爸怀里茁壮的小家伙,问:“孩子谁带的?带得真好。” 我心底掠过一丝微弱而苦涩的自得:“我带的。” 医生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我脸上,不经意地补了一句:“孩子长得很好,就是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好。” 这一句,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最脆弱的地方。

打完疫苗后,我抱着蔓蔓呆坐在留观区,疲惫得连思绪都停滞了。旁边一位宝妈搭话,夸蔓蔓长得壮实,询问喂养心得。她接着说:“看你多瘦啊,我还有二十多斤肉没减下去呢。” 我费力地扯动嘴角,挤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容说:“那你多有福气啊,不用减,身上有肉说明你被照顾得好啊。”现在的我,比生育之前还要清瘦了,连睡觉都总觉得硌得疼。

难受。我又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分外憔悴、支离破碎的自己。 这认知,比独自照镜时更添了几分难堪与心酸。

镜中的衰败,身体的警报,他人目光里的审视……都化作无声的利刃,切割着摇摇欲坠的心神。

回来后,先生一句平淡的话语“我发现你最近总是丢三落四的” ,便将我那根紧绷到极致的、敏感的神经拨动,我以为他在指责我。但我仍用残存的理性回答说:“是呢,最近我老是丢三忘四的。但是事不过三,我还有一次机会。”他又直直地一一历数我忘记拔下的电动车钥匙。那冰冷的盘点,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便委屈地拔高声音说:“我好累啊!累得大脑都混沌了!它不正常了!” 一股强烈的难受堵在胸口。

以前的我,不是这样的。那个条理清晰的自己,仿佛被这无边的疲惫,彻底吞没了。

我知道,世间辛苦万般,我的疲惫或许不值一提。可是啊,这沉重的、深入骨髓的累,它真真切切地压在我身上,每一刻都在啃噬着我的腰骨,我的神经。我总觉得身体疼痛得快到我能承受的极限了,但我又一次次让自己忍着,逼自己受着。

这份无处诉说的痛——身体的每一处钝痛,内心的每一丝荒凉——除了自己,又有谁能真正懂得?即使懂得,也还是要自己去抗下,那不受着,又能怎样?

我是蔓蔓的妈妈,她八个月四天了。从她降生的那一刻起,白天与黑夜的界限便已模糊,我几乎独自托举着她小小的世界,走到今天。

当情绪决堤,当一丝怨艾滋生,心底总有个声音在厉声告诫自己:生育蔓蔓,是你自己的选择! 既然选择了,就必须扛下这份担子!

肚子又在咕咕作响。该去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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