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我来人间一趟,悄悄看一眼。

1.我看到了什么

这半月可以说是我离人间世俗生活最近的日子,生活百态的种种我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体验过,市井小民的日常,人间疾苦的多种变式,全让我看在眼里,种在心底。

因为母亲身体欠佳,生病住院,我不得已在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陪院前后近十天。这十天生活给予我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我原本是个害怕医院的人,总认为医院这地方,阴森森的,满是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一个个躺着的患者似乎都会让我产生惧意。上学期间因为自己身体素质欠佳,也曾和医院打过不少交道,这使得我对这样一个地方一直厌憎。

现在的医院倒好,投入得多了,医疗条件很好。住院部大楼建得很高,每间病房都是现代化设备设施,地板很干净,完全没有消毒水的味道。科室分得很细致,每层楼住的病人大多是同一身体部位出现的相似问题。每个床位的病人都有家属陪同,家庭关系的作用在此一刻显得尤为重要,亲疏亦然。

我看着医院来来往往的人们,提着水果带着家属来探望病人;拿着饭盒来送午餐;推着餐车叫喊着卖午饭;搀扶着患者在廊道走动;门庭若市。护士站上头的天花板上,挂着红色的呼叫板一直不停地响着:“xx号,呼叫。”穿着粉红色制服的护士们则听着自动铃的声音穿梭于不同的小房间,为病患们服务。我踏进这样的地方,第一次竟不觉得再恐怖。

“医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了?”我笑笑地问母亲。

其实不必说出来,我们都知道。生活水平提高以后,人们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健康问题,可比不得当年只顾温饱的年代。

母亲说,这次从消化内科转到肝胆外科,都是提前了几天来跟医生预约的,不然都没有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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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母亲打完点滴,我们一般都会去楼下散散步,绕医院走几圈,消磨时间,也聊聊天舒缓一下病房里的压抑心情。我们走到了医院正门口,看见从大门进门处到门诊大楼楼底的小广场和大广场上,大妈们扭动着不那么灵泛的腰,随着响彻云霄的大音响中的歌曲手舞足蹈,或是悠扬的交谊舞,或是节奏鲜明的广场舞。我们觉得甚是有趣,驻足观看良久。有个大爷问了上来:“两位美女是来跳舞的吗?”我挥挥手示意,略表歉意。然后我目睹了陌生的大叔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寒暄过后迅速组成了舞伴,掉进了舞池。

“他们原来都不是一对一对的啊。”

“他们都不避讳这里是医院的吗?”

我默默地感慨,心想着也感谢有他们的存在,让这医院的夜晚在柔光灯的照射下显得不那么可怕,反倒增添了几分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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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慢慢溜达,从院内到院外。

我挽着母亲的手,我们走到医院附近的小街上,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我看见,这世界如此美丽,它的美每天都在变着花样,给人们看见它的妖娆多姿;世界也如此残酷,它的残酷便以千万种我想到或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出来。

沿街路边,昏黄的灯光下突然多出了许多小摊贩,这是白天看不到的景象。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来卖菜呢?”

“他们是在躲避白天的城管所以改成晚上做生意了吗?”

我嘀嘀咕咕跟母亲疑惑着,我们谁也解释不清。

因为没有什么要买的,我们也没有停下脚步再细细询问,细细倾听某些声音。我只看见,两鬓霜白的老人一边靠墙打着盹儿一边守着他的小摊子,双手紧紧握住胸前的破布包;一边吆喝着的妇女动作娴熟,帮顾客打包蔬菜,身后的三轮车上,用木板隔出来个“二楼”,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已然睡熟;树底下,几个大老爷们叼着烟互相唠嗑着近况,闲谈着打发这苦闷的日子,顺便再心生希冀,盼着今晚生意能好点儿,早点收摊回家睡觉。

我看着一堆堆长得好看的藕,心生喜意,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道菜。晚上摊子上的菜,好像看起来比白天超市里的新鲜多了。

不敢耽误民生,不敢耽误摊贩们的生意,我默默地举起手机赶紧偷拍几张然后走开了。我知道,身后的他们,是多少家庭日夜期盼的经济希望。他们在夜里渺小的行动,又将背负多伟大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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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记得某个清晨,迷迷糊糊醒来的自己下楼给母亲去买早餐,我看到了很多,可是我无法具体地去描述它。我用三言两语浅薄的文字记录了那样的早晨,朋友说那是我写的诗。我知道那不是,那是我看到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人间百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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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感受到了什么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年人的危机。

很多次感受到了来自亲人朋友的人间温情。

母亲犯病的那天,凌晨五点,父亲给我打来了电话,一看电话我便知道,非正常时间点绝非好事。果不其然,父亲在电话里先是问我什么时候放假,然后告诉我母亲已经腹痛一晚的事情。

因为父母不懂得医院的急诊就医门路,以为晚上没医生值班不敢送去医院,也心疼大医院如流水般的人民币消费,不敢去叨扰一线城市的住院部,宁愿赶紧打电话给我让我把母亲送回家乡市医院就诊。拗不过任凭我怎么劝都固执的他们,最后还是我们做儿女的妥协,清晨高铁送回。

我第一次亲身经历家庭里的重大事件,第一次感受到我作为一个女儿的责任。求学多年到现在走出象牙塔两年,我的心理年龄和心理依赖还停留在象牙塔阶段,差点忘记父母已经年迈开始需要我的帮助。

因为我离父母远,又在上班,那天清晨由我去送母亲回家是不现实的,要浪费很多时间。于是我赶紧给弟弟打电话,他就在不远处。可是凌晨,睡眼惺忪的弟弟在这个自己都没清醒的时刻犹豫了。我很能谅解他,今年暑假才毕业,少不经事能扛些什么。但这是我们俩必须要出面承担责任的时刻,我只能在电话里把弟弟凶了一顿,告诉他二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该扛起来做。弟弟都照做了。

我很欣慰,处理好手头上的工作赶紧请假奔向医院。这一路上我是恐慌的,我不知道母亲的病情怎样,我将会面对什么。我回顾前面两年自己的工作,想起自己曾引以为豪的“养活自己就够了”的生活理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工作两年,我居然什么都没剩下。突然的危机感四面袭来,我居然第一次对生活感到害怕。我怕如果家庭需要我做什么,我和弟弟没有成家,也才工作不久,都是没有经济能力去负担的人。这让我突然不由得怀疑,乡村任教两年,拿着那么低的薪水一无所剩,我实现了我的情怀,可是我对家庭的意义又剩下了什么?

好在,母亲的病情检查出来不算重,父亲身体健康还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我总算能安心地在医院照顾着母亲。

陪院的这些天,我不怎么能睡得着,医院即便没那么阴森了可我仍旧不喜欢。而此时,幸得身边的亲人朋友们时常探望,亲人们的话让我很宽心,如若上班不得空她们可以替班照顾;朋友们隔三差五来陪我闲坐、聊天,陪我吃饭,甚至一些来不了远方朋友不停地问候,都渐渐驱散了很多内心的阴霾。这些,让我倍感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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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会为自己人生得了知己而暗喜,像我这样不善言语、不善交际的人,身边的朋友一个个不仅优秀而且对我推心置腹,我想,大概一半出于我的真诚,一半来于我的福气。每每谈及我的朋友们,她们反倒会来夸我,而我对朋友的人生信条也只有一个:绝对真诚。很多朋友说我在某个时刻帮了她,或者给予了极好的建议和引导,这些我全都忘了。我只记得当有人求助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知无不言,因为这是一种对信任的不辜负。

毕竟,生活已经够累了,人与人之间越简单越纯粹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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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征途?归途?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这一年有很多变化,也有很多事情的发生。我为自己的人生做了慎重的重新选择,而我,正在为自己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在新与旧的交替之中我常常夜不能寐。

有时候会看不懂这样的我自己,曾经我认为自己也是一个及其理智,理智到有点冷血的人,可是当事情出现,我发现我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结其实表现得非常明显。我珍惜每一次的相识,我会对每一段相识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定位。我以为我会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下班以后或者离校以后我不会再想念我的学生,可事实并非如此。我以为我是个够独立够强大的女孩子,能够在任何时候独挡一切,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怀疑这世界的真实,曾经某些经历的场景让我似曾相识。我会时常想起大学语文老师说过的关于异次元空间的存在,想起我了解过的关于人的记忆和脑电波之间的关系,这许许多多,让我怀疑是否有前世今生,是否有这样一个“真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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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坐车返校,我趴在车窗前看风景。眼前的城市高楼林立,参差不齐,很远很远看不到一座山。我看着高低错落的房子在我面前急驰而过,小区挨着马路,别墅挨着池塘,然后对面就是简朴破落的棚户房。不足三米高的每个窗户里,是每个不一样的家庭,而他们每个人都在做不同的事情。我不由得好奇,世界是怎么在同时进行这么多样事情的时候运转起来的?马路上的汽车、行人,规规矩矩地行走着,这么多这么复杂的社会规则和道德规范是怎么深植于我们的骨子里的?大概,它是一种被写进基因里的编码。

我在这城市之中往返,脚底终于不沾一抔泥土,你问我在这样的日子里开心吗?不见得。你问我现在工作比以前累吗?也不见得。我于学生,学生于我,是一份工作的应对,还是一份灵魂之间的碰撞,二者是不可简而答之的。

有朋友跟我说:“你是一个好老师,应该留下来。”可是,留在哪儿才真正是我的归属?我自己想不明白。

人生总是这么充满着变化的。以前的我很保守,这是家庭教育使然。我很保守地去看待每一个问题,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去尝鲜前人经验以外的,所以我成了一个超级乖乖女。我能任性地决定每一件小事,却从没有自主决定过我的大事。我连微信好友的添加都谨慎,陌生人一律不加,甚至对不那么熟悉的留有一丝防备。可是有时候,往往认识我的要比我认识的人多,然后在某个时刻有些人恰好能给予我一些帮助。这让我对自己的一贯作风感到莫名的讽刺。

我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这是事实。我的安全感失衡,也源于自己的成长经历。求学路上寄宿十一年,从小就被独立的我,习惯了自己搞定一切,即便在某个害怕的时刻也当如此。所以相信自我,成为重要的安全感来源之一。这大概也是让我一直没有男朋友的原因,难以有人能给我提供这样一种踏实的感觉,那种不能在需要的时候给我及时帮助的人做男朋友我是很嫌弃的。过于独立,独立到不需要别人,让我渐渐地成为了那种“活该被单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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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工作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我第一次感受到生活赐予我的辛酸,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时间痕迹。熬夜深邃的眼袋,眼角开始聚拢的皱纹,和不再细致的皮肤。

有人跟我说,一个女孩子不容易。可是,上帝在赐予人间痛楚欢乐的时候,可不分男女。

暑假我发过一条朋友圈:没经历过人间疾苦人,怎知人间真正的疾苦。

如今,我也算待过基层,深入人间的小仙女一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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