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节气来临,冬天所剩无几,北风依旧没有捎来雪的消息。
错失了四月的樱花和九月的流萤,雪的缺席让梅枝嗅出她脸上的抑郁。她在刺骨的的寒风中兀自独立,头顶的下弦月为她披上清冷的光辉。
她从遥远的海域跋涉而来,只为来找寻她曾经的恋人。他们曾在很久之前结过誓言,永生永世要在一起。可是,曾经真的太过遥远,以至于她已经记不清恋人的样子。
但是,她有十足的把握会与他相认,因为,她永远记得他的心跳与气味。
他的心跳均匀而有力,如同每次靠近他胸膛时她自己的心跳。只有靠着恋人的胸膛时,她的心脏才能正常的跳动。
他的气味清冽而温馨,还有一点点淡淡的甜在他的唇间。轻挨着他时会有一丝丝寒意,拥紧时又温暖无比。
比他的气味更为清冽的是他如黑夜中沉静的星子般的黑眸,她一直不敢与他的眼神对视,那就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跌入深不见底的湖水,湖水灼热而令她呼吸苦难,可她已经深陷其中,而且再也不想上岸。
他会在清晨舞剑,在傍晚写诗,在雪天里饮酒,在秋日里带她去听山风吹过竹林,而在阳光明媚的春天,带她骑马,陪她采花。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没有雨天。她曾说,要和他一起生三个孩子。
但她是大海的女儿,他是天帝的使者,他们相聚的日子有限。在那一年的最后一片山樱飘落之前,海神和天帝分别派人将他们带回。分手前的誓言伴随着最后一片花瓣落地在海天之间久久未绝。
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四季在她年复一年的翘首以待中轮回更迭,她的头发已长及尾鳍。春日里,她跃出海面,遥望他们分手的地方,看樱花随风飞舞;雪天里,她浮在茫茫的海上,仰面感受雪花落于唇上融化,因为那像极了他的吻;只有在雨天,她才静静的待在海底,默念他写的每一首诗。而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海底,因为天总是在下雨,所有的雨,都是天使流下的抑郁的泪。
可是,相聚的日子似乎近了,三百年一次的日月交映快要到来,那个时刻所有的生灵都将处于暂时的失明状态,因而人鱼和天使都可以避开各自的看守。
眼看着日月间距离越来越近,她还没有上岸的靴鞋,有了靴鞋,才能在离开海面时让她的鱼尾幻化为人类的双腿。这个时候,因受天帝惩罚而变得丑陋不堪的巫婆找到了她,让她以头发作为交换从而帮她买来上岸的靴子,可是一旦失去了头发,她在陆地上的生存能力便会大大降低,头发是她作为人鱼行走于陆地的强大武器。
最后,她当然答应了,因为她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她的恋人,因为他也在找她,他们之间有着誓约。而一旦与恋人相聚后,她的心脏便会回归到正常的活力。
于是,她剪下了她的头发交给了巫婆,巫婆在把靴子递到她手上后偷偷地躲到她看不见的地方,把头发接在了自己的头上,神奇的变成和她完全一样的美丽面容。
为了躲避海神的搜寻,上岸后她用足气力让自己处于透明状态,可是脱离海水后她的心脏便跳动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变得越来越寸步难行。
她从上一个冬天开始等到这个冬天快要结束,还是不见恋人的身影,好在几百年漫长的守望让等待成为了她的强项,可是她的心脏撑不住了,已近窒息。
北风凛凛,似乎有下雪的征兆,不知为什么,在她上岸后一年里,两个冬天都没有下雪,只是雨多。
又一个黑夜降临,她听着自己越来越慢的心跳声,带着盛满泪水的双眼看着半空中终于飘起了雪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她让一片雪花落在了自己的唇上,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她的隐身术也消失了。这时,天使看到了她,但却记不起来,只是莫名的流泪,而且越流越多,泪水在他脚下形成了江河。
他其实是先于她到达曾经分手的地方,可是等待他的却是变成和她一样面容的巫婆,巫婆吻上了他的唇,取走了他的记忆,并假装自己就是人鱼,同时提醒他为了避免被天帝发现,他应该选择隐身,他听从了巫婆的建议,也失去了与恋人有关的记忆,只是,走过与她共同经历过的场景,他就会无端的落泪。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时会如此悲伤,尽管她和身旁的女子看上去如同一人。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子也就是曾受到天帝惩罚的巫婆看到人鱼终于在心脏停止跳动而闭上了眼睛之后也实现了自己复仇的愿望,虽然她也想和人鱼一样与他相爱,可是巫婆的宿命注定她心中的怨念与仇恨无法熄灭,她向他说出了实情,并告诉他前世的人鱼恋人一直在等他,直到耗尽生命。
难怪,他看到她时会泪流不止,在他近千年的记忆里从没有过如此巨大的悲伤,而得知真相的同时他也恢复了记忆,可是恋人已去,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来收场,作为天使,他还有上千年的寿命,任何外力都不能夺取他的生命,除了自然而终,而巫婆的目的便是让他在无尽的悲伤中慢慢熬损。
可怜的人鱼,至死也没有盼来她的天使,甚至因为他的隐身也没有看到他最后一眼。
人鱼和天使的悲惨爱情触动了爱神,她彻底去除了天使有关人鱼的记忆从而避免他继续悲伤。如果他悲伤不止,整个星球都将化为海洋。而作为惩罚,她让巫婆永远陷入对天使又爱又恨的交织中,但无论是爱还是恨,天使却永不会给她以回应。而死去的人鱼将会在天使寿终之时,和他一起得到一次转世为人类的机会,转世后的他们将会再次相遇。
虽然已经完全不存在有关人鱼的记忆,但天使看到雪花飘落时还是会莫名的流泪,尽管他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爱神看在眼里却感到了安慰,因为从天使的眼泪中看出,千年之后,他必定会与人鱼相认,虽然那时他们都已转生为人类。虽没有记忆,但只要他们相遇就必定会再次相爱,这是他们的宿命。而那也将经过漫长的时光熬练,不过,对于拥有几千年寿命的神灵来说,时间和等待又算什么呢?宇宙之间,时间唯一能征服的,不过是人类。
可转世为人类的天使与人鱼,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样,被时间所凌驾?他们的爱情也会在有限的时间里如同大多数人类一样,变成昙花一现吗?
这一点爱神倒是无法预测,只能等待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