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开饭时间,母亲拿着碗来到临时搭建的露天集体分饭菜的地方,她正伸手把碗递给分饭菜的师傅,突然从爆山现场飞来一个大石头砸在了她的头上,她当场晕倒在地。
这是1958年中国大跃进人民公社时代,县政府要集全县的人力物力建大型的水库。每家有两个劳动力以上的派一个,党员、团员、地主、富农必须参加。
那时奶奶才四十多岁而且是党员,母亲才二十岁,是吃苦在前的共青团员,她的大儿子刚满周岁还未断奶。
“这个伤员伤得很严重,把她抬到医务室。”母亲在露天的草堆上已经躺了一个晚上,因为她头上没有出血,只是头部凹进去了一些,她能听见医生在说话,可她说不出话。
在医务室躺了3天,母亲还是没有醒过来,第四天才被送到县人民医院治疗。颅内出血严重,直到第8天,父亲接到通知赶到医院守护了一天一夜才把她唤醒。
“七妹,你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和儿子怎么办呀!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我还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呐!我家那么穷负担那么重,没有姑娘肯嫁给我,你却不嫌弃,你不能丢下我再让我打光棍。”父亲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抓着母亲的手,第一次深情的地呼唤着母亲俗气的名字。
母亲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七,她是地主家的女儿,到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家道中落,父母随随便便地给排行第七的女儿叫“七妹”。七妹六岁被卖到张家做童养媳,养父是木匠,一家人的生活也算无忧。
父亲虽然只读了三年书,但坚持读书看报自学还写作,所以也还算个读书人。平时他总是难以出口叫母亲的名字,特别在家里在长辈面前,叫亲热了难为情,夫妻间只好打哑语。
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生存意识特别强大,她听见了父亲的话语,眼泪从眼角慢慢渗出。她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她已经八天没有吃东西了。本来就细小,现在又黑又弱的,更是让人心疼怜爱。
父亲唤来了医生,他太高兴了,母亲还活着。喝过父亲喂的米汤,稀饭,母亲慢慢地恢复过来,再休息了一个星期就跟着父亲回家了。
在建水库半年多的时间里,母亲每餐还能吃到3两的米饭,因为她肯卖力,能按时甚至超额完成任务。有一个同村去的富农因为吃不了苦完成不少任务,每天只能喝粥,后来饿死在堤岸上。
母亲从县医院回来后去了大队农场,大饥荒人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妇女也没有了月经。
中午稍微休息后又要出工去劳动了,母亲一时站不起来,一起劳动的姐妹拉她站起来了,可是脚步挪不动。母亲害怕了,“我不知道得了什么绝症,肚子还时不时会动一下。”
谁也不会联想到怀孕的事,奶奶也担心母亲得了绝症,叫她去30里远的一个大镇上找名医看看。原来母亲已经怀孕7个月了,这是该喜还是该忧?
希望人丁兴旺的奶奶高兴得马上做糯米酒等待孩子的到来,十个月后是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孩,可是第8天早上鼻吼和嘴上都流血,没有活下来。
饥荒年代,多一张嘴多一份压力。奶奶对饥饿之苦的感受太深了,她的几个孩子是曾祖母带大的,从小就把肚皮撑大了,到了饥荒岁月天天叫肚子饿,看着孩子饥饿难耐,祖母上山改“硬饭头”,回来洗干净捣烂在水中沉淀后,把粉调成糊状煎成金黄色的饼让孩子们填饱肚子。
轮到奶奶带自己的孙子孙女,她从婴儿开始就不让孩子吃到全饱,母亲看着心疼,想着自己从小挨饥受饿没有长好,她的孩子们从小也要节衣缩食,可是她只能心疼,一切祖母说了算。
1991年的一天,母亲没吃中午饭进山连续砍了3担柴挑回家,晚上洗完澡全身发冷没有胃口,自己煮了草药马甲藤对烧酒喝了半碗躺下。不久,她感觉天旋地转,呼喊了一声就死过去了,众人按住她的穴位,也不见效果。
那天父亲也在家,看着奄奄一息的母亲,略懂医药的父亲也恐慌得六神无主。医生来看了也只是叹息摇头,幸好,沉睡了一个晚上的母亲第二天又苏醒过来了。
这一次母亲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主心骨的倒下让一家人的生活乱了套。奶奶也害怕母亲走在她的面前,她真心实意地关心母亲,亲自去采摘草药煮滚浸泡出味后端进厅里,用床单把母亲蒙在热气腾腾的药水中,让她把寒气蒸发出来;奶奶甚至在神庙面前为母亲烧香祈福。
父亲退休后学易经八卦,把家中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都测了一遍,担心母亲活不过六十四,可是母亲今年已经八十了。或许是父亲没有学通,或许母亲的生辰根本就是错的。父亲对自己倒是算得很准,离世前自己把碑文都刻好了。
无私奉献了一辈子的母亲,她最担心老了生病躺在床上连累孩子们,所以她自从进城学会了城里人的健身操以后,每天坚持锻练身体,希望能像父亲和奶奶一样悄悄地离去。
母亲就像乡间路边的一株野草,平凡渺小,但坚韧不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