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鲁迅(1881年——1936年)先生和朱安(1878年——1947年)女士是在1906年7月6日完婚的,这一年,鲁迅25岁,朱安28岁。
当时,鲁迅正在仙台医科专门学校学医,他学医是因为在童年时经常看到父亲周伯宜和爷爷周介孚,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为了给他们治病家里花去很多钱,甚至变卖了许多家产凑医药费,依然没有治好他们的病,所以,鲁迅就早早发誓,将来一定要学到精湛的医术,给人们解除病痛。
学医时偶然间,鲁迅观看了一部关于“日俄战争”的幻灯片,让他触目惊心,他万万没有想到人竟然可以麻木不仁到如此地步。
因此,他决定“弃医从文”,在他看来,医治人们的精神比医治肉体更为迫切,更为有用。
鲁迅在思想发生重大转变之时,母亲却以病危作为借口,连哄带骗地把他忽悠到绍兴,跟大他3岁的朱安结婚,在心理上,鲁迅还没有做好准备,对此事极为抵触。
刚一踏进位于绍兴市东昌坊口的周家台门的大门,鲁迅就看到家中里里外外挂红结彩,即刻又看到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母亲鲁瑞(1858年——1943年),另一个是名叫朱安的陌生女人。
鲁迅很快猜到了什么,全身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颅,气得咬牙切齿,却只能被动接受。在他眼里,母亲是最重要、最敬爱的亲人,即使有些事情母亲擅作主张,他也不能反驳。
在结婚当天,实际上是鲁迅和妻子朱安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的婚姻完全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式的包办婚姻。
朱安出生在绍兴城内丁家弄里,是周家的远房亲戚,祖上曾经在绍兴城做过知县,在当地算得上是殷实之家,跟周家完全是门当户对。这门婚事早早就由周家的本家亲戚约定好的。
朱安虽然识字不多,但性格温和,待人厚道,称得上是一位贤妻良母。不过,她的长相很普通,身材短小,脸型狭长,额头突出,鼻子肥硕,还裹着一双小脚,跟漂亮女人不沾边。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鲁迅知道反抗没有用,所以,在举办婚礼时,他像木偶一样一言不发,司仪叫他做什么他都配合。
晚上,亲朋好友陆续走完后,鲁迅坐在洞房的床沿上,面对眼前的女人,觉得十分陌生,他无法想象自己要和这样陌生的女人走完一生究竟会怎么样?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熄灯后,在黑暗中任由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淋湿枕头。
毕竟,这个婚事是由母亲决定的,为了不让母亲伤心,鲁迅只能逆来顺受,他甚至做好了改变朱安、培养两人感情的准备。
实际上,早在订婚不久,鲁迅多多少少了解了朱安的一些情况后,为了改变朱安,就给她提出了两个条件。
其一,必须进学堂读书识字。
其二,必须去掉裹脚布,抛弃封建思想。
可是,朱安后来给当时远在日本读书的鲁迅回信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进学堂读书不符合规矩,不能去。经过这么多年的裹脚,脚已经定型,去掉裹脚布没有什么意义。
收到回信的鲁迅“恨铁不成钢”,甚至滋生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直到结婚那天,鲁迅看到朱安的形象没有一点改变,不免极度失望,因为极度失望而沉默无语,连反抗的想法都丧失了。
婚后第三天,鲁迅以“要完成学业”为借口,心事重重地返回了日本。而朱安,如同周家的一件可有可无的摆设。
从1906年7月鲁迅和朱安在绍兴完婚,到1919年11月鲁迅在京城八道湾买下一座四合院,举家搬迁为止,在这13年里,每当鲁迅抽空回到绍兴探亲,也只是进入母亲的房间,或者三弟的房间说说话,几乎没有踏入过他跟朱安的婚房,夫妻二人在这13年里,除过偶尔的书信往来,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一切都被母亲鲁瑞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非常不愿意看到儿子和儿媳是这样一种相处模式。在全家搬迁到京城后不久,某天晚上,鲁瑞质问鲁迅:朱安到底有什么不好?你为何对她越来越疏远?
鲁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举了一个例子,算是作答。
鲁迅说:有一次我告诉朱安,日本有一种东西很好吃,她却说“是的,我也吃过”。实际上这种东西不但绍兴没有,就连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都没有卖的,她朱安又怎么能吃到?我和她之间谈话实在是无趣,自然就谈不下去了,还不如不谈。
鲁迅是想培养他跟朱安之间的感情,但由于两人在教育程度、文化水平、思想观念、生活态度、说话方式等诸多方面存在巨大差异,他们之间就像横卧着一条鸿沟,谁也无法跨越过去而靠近对方,导致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交流和沟通都是徒劳,所以,他们的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只会越来越疏远。
搬家后,一大家子人的所有开支基本上全由鲁迅的工资在支撑,按理说,朱安是周家的大媳妇,应该由她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但是,鲁迅因为跟朱安没有感情,每月领到工资,都把钱交给弟媳羽太信子,由她安排一家人的开支。
此时的鲁迅,也考虑过离婚,但是,在这个年代,如果一个女人被休,将会遭受难以承受的鄙夷和唾弃,在社会上很难抬起头。鲁迅于心不忍,就这样无声地耗费着他和朱安的情感以及生命。
1923年夏,鲁迅跟二弟周作人因为家庭经济产生矛盾,不得不搬离八道湾。在准备搬家时,鲁迅问朱安:你是回娘家还是跟着我搬家?
朱安毫不犹豫地说:我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大约半年后,鲁迅攒下钱,又在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买下一处小房子,随后把朱安和母亲都接了过来。
这一次,鲁迅总算把工资上交给朱安。朱安每天做饭、打扫、洗衣、缝缝补补、照顾鲁瑞,包揽了家里的所有杂活,把小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这样做的唯一愿望,就是能得到丈夫鲁迅的认可。
“抱孙心切”的鲁瑞,连做梦也在想着有个孙子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然而,鲁迅每天跟朱安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两人几乎没有同房过,又怎么能有孩子出生?
朱安由于好多年没有满足婆婆抱上孙子的愿望,她虽然把婆婆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在后来,鲁瑞对她的态度还是发生了转变,不再像之前那样关心她,为此,朱安一直活在情感和精神的孤独之中。
当鲁迅和许广平之间的恋情在外边传得沸沸扬扬,鲁瑞似乎默认了,尤其是她听到许广平有了身孕后,心中闪过一阵阵窃喜。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去世后,朱安对周家不离不弃,依然很用心地照顾着鲁瑞,在她看来,这是她这个儿媳的本职工作,又怎么能逃避呢?
鲁瑞于1943年病逝后,朱安已过了花甲之年,她开始独自一人守着周家院子,保护着鲁迅的遗物,才让它们没有在战乱中毁坏。4年后的夏日,朱安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是什么支撑朱安在周家守候了41年?
毫无疑问,朱安是非常传统的女人,是她的善良、贤惠、忠贞和厚道,还有对丈夫鲁迅不求回报的爱,让她在周家能坚守41年而无怨无悔。在她心里,一直是用崇拜的眼光来仰望鲁迅的,能嫁给他是她的福分。自从她被迎娶进周家大门,就把自己当成周家不可分割的一分子,不论富贵贫贱,她都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