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命案

这一带农村,为嫁出去的姑娘,保人权、打抱不平,成了风俗习惯。只要哪家姑娘,在郎家受欺侮,姑娘娘家房亲们便一齐来杖义理论,为维护本家尊严献计出力。

石头村是这一带颇具威严的大族,又为龙狮之乡。舞龙耍狮,老少皆能,代代相传。千把人的村子,同属一个本家。为外面本家女子讨公道,打官司,闻名遐迩。临近的要是与他们结亲,那可真得谨慎小心。如果出了命案,那就不得了。

不幸的山羊村的冬生却闯上了。

他与他们村的一女子结亲。生有二儿一女,都已长到半大不小的年龄。

女子叫杏花,身板壮实,五官端正,性格刚强。女身男型,令冬生常生畏惧。

改革开发,农村田地分给农户耕种,人多地少,富余人员陆续出外打工挣钱。有去建筑工地的,有去沿海城市工厂酒店的。杏花不甘落后,到广州城市,先是进工厂,后来去了酒店。这样也好,冬生便可安安心心地在家种地,看管孩子,省得常受杏花的气。

几年时间,杏花受羊城的风月的淘冶,变化很大。喜欢梳妆打扮、擦脂抹粉。穿着个高跟鞋,披着个长波发,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看起来洋派十足。

杏花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次,就算回来次把,都不大情愿冬生碰她,总嫌冬生土里土气没情趣。冬生只得半求半缠地成事,不过钱还是不亏。每次回来甩些钱给冬生,家里日常开销总算有了着落。

可是后来杏花连年都不回来过。日积月累,似乎这个家在她心中渐渐地变淡了。她好像不怎么想孩子,儿女们也不怎么亲昵她。但是钱还是照常供给家里。

苦了冬生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着三个儿女,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左邻右舍好心的大妈大嫂曾提醒他:冬生,你家的女人,在外面可能有相好的了,多提防点。

冬生心中怎么没数?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总得要个在外挣钱的,要不,如何维持生计。

所以冬生从不计较,但他还是希望杏花有朝一日,重在儿女的份上,最终回到自己的身边。

今年四月,冬生突然接到从广州打来的电话,公安人员告诉他,杏花在出租屋猝死,请速来认领处理。

冬生如雷轰顶,怎能想象得出杏花壮如牛的人,忽然卒死。他带着大儿子鸽子、村长一同前往。

来到广州出租屋,看到杏花尸体无伤无损,安静地闭着眼睛像睡觉。冬生叫儿子跪在床边,他静对尸首默哀。他和儿子的眼里都含有泪光。

村长带领他们到出租屋左邻又舍了解情况。他们反映死者生前经常换着男人到她出租屋同居。有时深更半夜,还有男人去她那里串门。如果她的死不是情杀,很可能是纵欲过度累死的吧!他们又到当地公安部门求证。法医勘查也无他杀疑迹,鉴定为猝死。。

冬生在村长的协助下迅速将杏花的尸体运回老家。

灵棚搭在外面,离冬生屋前大约二十多米。装着杏花的棺材,就停在在那儿。

依冬生的家族的规矩,在外面暴死的、不正常死亡的、短命的一概不许进本家宗堂‘’当大事‘’。

杏花娘家房亲来了七八个,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他们个个阴沉着脸。

谁家女人若是过世,‘’当大事‘’时,死者娘家人必须奉为上宾。一是死者为大,其娘亲自然为尊。二是体现丧家的礼义涵养。当然冬生的房族何家的主事人,更是小心翼翼地陪着死者杏花的娘家石家人。他们知道杏花娘家人的历害。

村长是冬生本家房族人,还没出五户。就是由他作为房族主事代表,招待杏花石家人。村长虽年轻,但知书识礼,能随机应变,故而本房族长辈们都委以他重任。与杏花娘家人周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手心里也捏着把汗。

饭毕,丧事组的勤杂人员立即收拾杏花娘亲那一桌的碗筷,以便提供清爽的环境给他们休息。负责发烟的人,赶紧递烟,负责倒茶的人敢紧倒茶。对石家人细致客气地招待,早就被村长交待过。

可是尽管如此还是出事了。只见石家为首的一长者,猛然一拍桌子,吼道:‘’你们何家人,是人还是畜牲?‘’他怒目圆睁,扫视黑压压的人群。灵棚前场坪上一双双眼晴,齐刷刷望向他。

‘’如果你们的母亲,拼死拼活地在外面挣钱养家,到最后不能进家,成为孤魂野鬼在外飘游,你们是何感想?‘’那老者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人凝神倾听,鸦雀无声。

‘’如果你们的闺女嫁在外地,养儿育女,暴病他乡,到最后尸首灵魂,被凉在门外,你们是何心情?‘’老者声若洪钟,铿锵有力的话,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堂堂何府的礼义孝道,哪里去了……‘’场坪的上空继续响彻老者的高声。

村长知道事情不妙,忙叫来长辈大伯商量对策。

一会儿,村长、大伯、冬生,一齐朝杏花娘家那一桌人走去。

大伯走到那长者跟前,含笑抱拳道:‘’贵府台亲,得罪,望海涵!哈哈——!在外出事的人,不能进宗堂,实属祖规旧例,代代相传,无一人破例。为了祖上宗堂尊贵,列祖列宗神主安然,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岂有此理!‘’没待大伯的话停,石家长者身旁的一个中年男子愤然接腔。‘’你们都是鬼话。一个远道而归的尸骨灵魂,到自已家门口,却不能进家,难道不凄惨吗?这样能让尸骨未寒的死者的父母儿女安然吗?先古的人安不安然,鬼才知道。当今活人的良知才最重要。‘’

‘’是呀,几千年的封建思想,你们应该改掉,今天我们强烈要求你们尽快将杏花姑的灵棺安置到中堂。‘’这抗议之声出自于一个年轻人之口,他是杏花娘家的侄儿。

石家那边的人,群情激昂,理正词严,伸讨声一片。

而冬生何家这边:大伯与村长,及场坪上站着的一大堆人,似乎理屈词穷、哑然一片,无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村长深明大义,想有妥协之意。可大伯是房族的权威,这种违逆祖规宗德的事,他哪敢冒然出头。他望着大伯,只想他老人家转意松口。

哪知道,大伯被杏花娘家人这是‘’鬼话‘’那是‘’鬼话‘’激得火冒三丈,加之宗族尊严作怪,顿时,他勃然大吼:‘’在我这里,就得按我这里的规矩行事。你们的话只能算个屁!‘‘

话音未落,石家长者大手一挥:‘’走!‘’一伙人箭一样冲向灵棺,围着用手抬起灵棺就往宗堂走。

‘’何家的人大伙跟我上!‘’大伯一声喊,一群人蜂拥而至,拖的拖抬棺人的手,阻的站在棺前推拦。

石家人终于寡不敌众,灵棺被抬走几米就逼迫停住落地。

石家人气急败坏,几个有点功夫的精壮汉子,准备抡膀大干一场,但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虎视眈眈,便只得罢手而散。何家人重又把杏花灵棺安置到灵棚内。

石家人悻悻离开后,何家管事的人聚拢来,开始议论。大伯说:‘’何家人肯定不会善甘罢休,他们会增加人马返赴。听说他们在外面打命案,从来没有败过。所以我们要加强防守,以防他们抢棺抬灵。‘’

站在场坪大片的人,都支着耳朵在听。村长张口想说点什么,突然毛头小子豹子一插出来:‘’二爷,莫怕。我可以叫一班兄弟援助。

豹子是个浪仔。平日里伙同一些不三不四的烂崽混日子,不务正业。大伯(他叫二爷)原本不看好他。但在这大事面前,他能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倒叫他二爷有点佩服。大伯满口应承:‘’可以!‘’

这时,村长发话了。‘’乡亲们,来者是客,何况石家是娘家人,我们更应以礼相待。如果他们真要有什么出格行为,我们只能挟持防卫,决不能行凶伤人。‘’

今夜总算平静。灵棚里时不时传出锣鼓声、唢呐声,象征着这里正在‘’当大事‘’

第二天上午,灵棚前面场坪上站了满满的一坪人。不光是何家乡邻的人到齐了,还有隔壁邻舍的外村人也来了很多,他们听说石家人打命案厉害,为了看热闹。

一会儿,在路口隐约听到‘’咚咚咚锵、咚咚咚锵‘’的锣鼓声。接着看到一队人举着一条长龙灯,浩浩荡荡地向这边开来。这一队人,除了举龙灯二十多个人外,还有些敲锣打鼓的,也有一些舞狮的,再有一些举大族旗的及举小彩旗的。人数加起来总共大约四十来个。

老远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举着杆大红旗,红旗上写着醒目的‘’石字‘’。显然,这是杏花娘家石家人大批人马来了。

灵棚前场坪上本来站着满满的人,这时让开一条道给龙灯队行走。龙灯没有在场坪上停留,经直进了灵棚,围着灵棺圈行,灵棺左右先站了一些其他人,这般龙灯队进入,他们就自动避开包围圈,瞬间,包围圈里,全是八个牛高马大的石家人。

场坪上,石家人耍的两条黄狮,在以十多个小彩旗旗杆手隔成的圈子里,腾挪闪跃,翻转赴飞。引来场坪的人都来围观,看得在场的人膛目结舌、目瞪口呆。

杏花的灵棺,突然被龙灯圈里的八个人抬起,在龙灯袍与锣鼓手的掩护下,迅速离开了灵棚向宗堂挺进。当围着灵棺的龙灯现身场地,蓦地,场坪上旗手圈,变换队形,在龙灯圈外又合上一圈。圈阵的前后由两条舞狮把守。

何家人忽然意识到有人抢棺抬灵,有人想上前阻拦,但看这阵势,无人敢上。因为外圈的旗手,旗杆便是棍棒,被他们舞得呼呼生风,棍影迷离。

可是还是出现了不信狠的人。豹子的一个大哥,是一个彪形大汉,平日里又练了些武打功夫。只见他来个猛虎下山,直赴圈阵。还未接近圈阵,却被两个旗手合棍挟持在地上。棍起狮随,倒地之人,被掩于狮腹之下,不见踪影。

随即,舞狮侧卧仰身,舞狮两人四足合力将足托之人,像抛绣球一样抛入上空几米,接着人落腿接,侧足而放。又来一个翻滚,舞狮随于阵前,摇头摆首,实是可爱。

经过这番较量,豹子那般人,再无人敢上。

灵棺也迅即被搬进了宗堂,大堂门楣上立刻拉着一条横幅,横幅上赫然写着:破除封建思想,还杏花灵魂归家!

宗堂的大堂里及大门外的一片空地上,全部是石家的人,无一外人敢插足。

只有村长,大踏步向石家人群走去。走到石家长者跟前,行了个点头礼,然后拿起话筒说:‘’乡亲们,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几千年的愚腐的封建思想,是该铲除了。杏花娘家人的这种义举,我们应该理解。在外谋生漂泊的人,不管怎样,其实他们很不容易。家乡,毕竟是他们的根,家,生生死死是他们的归宿。所以我们理应善待他们……‘’

全场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村长发言,觉得村长的话很符合人之常情,好像连大伯的思想都终于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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