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〇即将过去了,欣喜又怅惘。
庚子年,是极不平凡的,世界发了一场大病,我也如此。
住院的日子历历在目,康复的日子细水长流。 还有两天,二〇二〇就彻底地过去了。
过去吧,往者不可谏。
仅留下些文字,待日后想起这不平凡的一年时,能从字里行间咂摸出些许滋味。
病之思
新冠疫情夺去的生命,已经相当于北上广深人口的总和。
试想一下,走在长安街,走在淮海路,走在北京路,走在深南大道,空空荡荡,渺无人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孤独,彻头彻尾地孤独。
如果让我给二〇二〇年找一个关键词,也许我会选择“独”字。
我知道,面对疫情,众志成城,举国之力,才能最终成功。
但是疾病对于一个个体而言,就是一场孤独的战斗。
君子慎独,一个人在独自应对各位事情时,自我评估很重要。
今年清明前后,我的右耳开始肿胀,然后引发咳嗽,一直到六月住进广州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才确诊是“复发性多软骨炎”。
不知道什么病,不愿意去看病,想撑一下就过去。
面对疾病时,无知是可怕的,无惧更可能导致悲剧。
病中的一个片段现在想起来颇为感慨……那几天,老婆带娃回娘家了,我耳朵实在肿痛,遂去就医。医生让打点滴,满满三大瓶点滴从中午打到下午。从医院出来,天阴沉沉的。想着也没哪里好去,走一圈吧。于是顺着宝源路,走到西湾公园。走回来时,已是傍晚,华灯初上了。
海潮红树街灯,踟蹰独行归人,有家可归,却无人相伴,那种滋味,怎一个独字了得啊!
我有些害怕孤独,有人却习惯孤独。
住院期间,隔壁病房有一个病人,每天都穿着各种颜色的球衣,外面套着病服。
身材矫健,皮肤黝黑,肌肉凸显,看上去像个足球运动员。
他独自住院,独自去做检查,独自取回药,独自在房间里,举举哑铃。
就这样在病房里几天,然后就出院了。出院那天,穿着一件红色的恒大球衣,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包,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与独相对的,是伴。病一场,才知道陪伴的可贵,亲人的可贵。
一个人的身体,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家人的;一个人活着,不仅仅是为自己活,也是为许多爱自己的人活。
病中,得到许多关爱;愈后,好好活,才不至于辜负这些爱。
二〇二〇,太多的生离死别,人世无常,珍惜每一天,活好每一天,成为许多人的共识。
难怪,老祖宗把生活说成过日子。
过,不激进也不消极;日子,不延长也不缩短。
上天,终究是公平的。
病之得
二〇二〇能活下来,就是上天的恩赐。
任何宏大的目标,最后都被活下来三个字替代了。
身边一位师长经常在讲座的最后留下这样一句话:人生就是一场漫游,一直往前走,总会遇到隆重的庆典。
他告诉我,这句话是在一个绘本上看到的。龟爷爷告诉孙子,慢慢走吧,好事总在前头等着你。
否极泰来,病一场,也有收获,也让自己更看到未来的光。
多一些与家人相处的时间,是病后之得。
每天送儿子上幼儿园,每天中午回家吃午饭,每天晚上一家人吃顿晚饭,饭后陪老妈散散步,回来和儿子讲讲故事。
把时间多留给家人,平常的日子也充盈而有意义。
“球球,你一天天长大了,那奶奶呢?”
“一天天变老啊!”
“爸爸妈妈呢?”
“也变老啊!”
“所以呢?”
“所以我多陪陪你们,你们就会慢点老。”
这是前晚我和球球的一段对话。
多陪伴家人,虽然不会慢点老,但可以快乐点老。
这样,不挺好吗?
多一些时间阅读,是病后之得。
有朋友戏称我的“庚子病后记”是猫哥版的“病隙随笔”,这实在愧不敢当。
我写的东西,和史铁生比,差十万八千里。
我病的程度,和史铁生比,也差十万八千里。
史铁生专业是生病,因此他读得才那么深入,写得才那么深刻,想得才那么深邃,阅读和写作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自我救赎。
而我呢,病后的阅读写作,纯属打发一些无聊时间,随看随记罢了。
泡杯茶,读十几页书,再拿起手机摆弄一下。
病后回家那一个月,每天大部分时间就是这么过去的。
病好后,中午和晚上坚持阅读,还在学校建立了读书沙龙。
其实,我越来越觉得,阅读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读什么书,有什么想法,自己知道就好。
阅读分享固然重要,但比分享更重要的,是把阅读融入生活,成为一种良好的习惯。
所以,病后的工作中,我也坚持带着学生读书。
我教给学生的很多知识,是为了当下的应试。但我把学生的阅读习惯培养好,却是留给他们的最大一笔人生财富。
多一些时间到户外走走,是病后的一得。
深圳生活久了,越来越觉得深圳的气候好。特别秋冬,阳光满暖的日子,让人在户外神清气爽。
随便找一块草坪,铺上一张垫子,摆上一些零食。
大人们吃吃聊聊,孩子们打打闹闹。
一会风筝飞起来,一会球踢出去。
这样的场景,够冰天雪地里的北方人羡慕的吧。
病后,跑步这项坚持了八年的运动停止了,替代的,是长途的慢走。
从家出发,宾隆路到宝源路,过天桥进入西湾公园,再从西湾公园走出来到一条小路。兜兜转转,回到家,恰好八公里,用时九十分钟。
这样的运动强度,对我来说正好。
生活在深圳,多享受户外生活,甚好。
认真专注细致地对待日常工作,是病后的又一得。
相比生病前,我更珍惜工作,更珍惜每一次登上讲台的机会。
备好课,上好课,改好作业,做好辅导。
别人看来庸常的教书生活,在我眼里有无尽趣味。
把日常的教学一样样处理好,认准的事情坚持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教语文,就在乎一个“恒”字。
有了长期的正确的坚持,总会把学生教好。
年近不惑,性子慢了,做事也更求稳。其实现在很多病,也是急出来的。
一场病,让生活总体慢下来一些,算是总体上的收获吧。
在深圳,能慢下来,太可贵。
病之失
有得必有失,回忆这场病,盘算着,确实有些失去的东西。
病重,是在六月。广州的炎炎夏日,我在恒温的病房里住了23天,失去了半个夏天。
窗外是灼热的阳光,窗内是雪白的病床。白日里,珠江水被阳光晒得都泛起白光,而有时我却觉得病房太冷,去调高空调温度。
出院回家,怕冷风。37度的高温晚上,开着窗睡,居然也过去了。
病中的日子总是那么慢,病中的日子总是不那么舒服,伴着病痛流逝的日子,算是一种失去吧。
康复到现在,一直在吃药。医生嘱托,家人监督,酒不能喝了。
病前,我是喜欢喝几杯的。
夏天喝啤酒,冬天喝红酒。酒量不大,但有时喜欢喝点,感觉很放松。
病后,不喝了。偶尔想喝,老婆老妈一通说。
算了,不喝就不喝,为了身体,戒了。
因为病受损的是气管,所以现在刺激气管的食物也基本不吃了。
街边烧烤、四川火锅,病后没吃过。
不能吃烧烤喝啤酒,算是少了人生中的一大快乐。
但又能怎样呢?身体为重,慎之又慎,只能如此吧。
另外,现在剧烈运动,也会刺激气管,严重还会导致咳嗽。
所以没有长跑了,打乒乓球也是老人球,推推挡挡,出汗为主。
身体也好,生活也罢,恪守中庸之道,讲求平和,总不会错吧。
因为外出吃喝少了,各种应酬基本没了,所以也少了一些“酒肉兄弟”。
也好也好,真朋友,不会在乎这些的,而且病前,我也不喜欢应酬。
盘算一圈,病一场失去的也不是很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失去的,就让它失去吧。
病之惑
复发性多软骨炎到底怎样才能避免复发?
吃药还要吃多久,怎样才算彻底康复?
不老也不年轻的我,今后如何保护自己的身体?
以这场病为节点,以后的工作生活应该如何安排?
病有没有遗传性,球球要不要做点什么检查?
……
每次复诊,医生就是开一个药方,让我回去吃药,关于病本身,和我交流甚少。
也是,一个医学的教授和一个外行的病人,谈这么多干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但病留给我的,依旧有一系列的疑问。
复发性多软骨炎是一个罕见病,如何控制复发也没有权威说法。
总体而言,就是增强免疫力,不要刺激到身体。
所以我日常服药,也是从增强免疫力和保护重要器官两个方面入手的。
久病成医,生病后我也查阅了不少资料,但对病本身,还是一知半解。
听医生的,按时吃药。于是每个月来广州复诊,开一个月的药,每天数着吃,就这样过了下半年。
前面写了,对病无知是可怕的。但病的有些机理,医生也说不清。
生病的过程中,我看西医,也看中医。最终是在钟南山院士所在的广州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呼吸科看好的。
虽然住院期间没能遇到钟院士来查房,但每天在病区看到钟南山院士的相片,也算是二〇二〇这一年里,和他最近的日子。
一般的西医,都主张只吃西药,不必看中医。
而看了中医,医生又有一套理论,开出的药方好像特别有针对性。
康复阶段,喝了二十天中药,感觉还好,仅此而已。
不生病,不来医院,不知道健康的可贵。
生了病,治好病,才知道保健的重要。
尽管脑海里还有许多与病有关的疑问,但生活总算正常了,身体总算健康了,但愿以后都好好的。
写完以上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也完成了今年最后一次复诊。
站在体育西路地铁站G出口,等着回深圳的巴士,想着过去的这一年,又不免唏嘘感慨……
眼前是一排芒果树,叶子绿油油的。树上再挂果的时候,应该是二〇二一的夏天了。
二〇二一,来吧,好好的来吧,我也会好好地,过二〇二一的每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