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2年,李白仙逝。在他死后29年后,李贺出生,在世间度过了他极其短暂的27年人生。两者似乎同样不属于人间,同样拥有雄奇、瑰丽、大胆的想象,却一人被称“诗仙”,一人被称“诗鬼”,为什么?
二者作品风格截然不同,哪怕是同样的意象,同样的写作主题,都能从不同的侧面为世人展现截然不同的风采。今天就从李白和李贺同样写岁月久远、时光飞逝的两首诗说起。
从这两首诗,我们能感受到两位诗人想象力是如何独特而大胆。而哪怕同样的主题,同样的出发点,也可以有不同的立意、不同的结局。
李白:若得时间停驻 只愿世人青春永驻
短歌行·李白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总有人问为什么要称李白为诗仙,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仿佛就是天上仙,不似人间人。如果你读了李白这首《短歌行》,大概能将他的仙气领略一二。
开头与传统的《短歌行》相类似,感慨时光不居,岁月如流。在这里,李白选取的是天上的事与物。
传说“天上只一日,人间已千年”,仙人在我们的印象中本身是不老不死的。但将时间拉长到鸿蒙之初到如今的长度,数千年过去了,人间不知道轮回了多少遍,而此时,长寿的麻姑头发都斑白了一半,可见时间之久远。
接下来诗人连用两个典故,都与仙人有关:
传说天公与玉女玩投壶的游戏,如果投不中,天公便需大笑,而世间便有了电闪雷鸣。如今世间的电闪雷鸣已经出现成千上亿次了,同样凸显时间之久远。
那时间总是这般流去,有没有办法让它暂停呢?
听说天上有六条龙每天早上都会驮着太阳走上一圈,造成时间的西去,“我”就去把它们全部拴在东方的扶桑树上,并一条龙灌上一壶酒,这样时光便停驻了吧。
暂停时间,是为了建立个人的功名利禄吗?不,只是为使世人容颜不变,青春永驻。
你看,李白的想象,真是纵横驰骋于整个宇宙八荒,同样的事物,同样的故事,他就是有能耐将其写到极致,让你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
李贺:若得时间停驻 愿使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同样写时光飞逝,李贺有一首《苦昼短》:
苦昼短·李贺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依然选取天上神界作为时间的描绘基准,如果说李白笔下是仙气飘飘的世界,到了李贺这里,则平添了一丝沉重压抑的气息。
两人都想要缚掌控时间的龙,李白选取的办法是逮起来灌酒,李贺的办法就狠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回,夜不伏。
龙消亡,昼夜无法更替,时光停驻,世间人自然老不死,少不哭,人间再不见白头。一劳永逸。
对比两首诗,同样着眼于时间流逝,李白的语句里自带一股开阔磅礴的气质,李贺的语句里则满布着呕心沥血的愁苦: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日月交替春秋轮转来煎熬人的寿命。
就问你苦不苦,难不难?也无怪乎他要发出“斩龙足,嚼龙肉”的疾呼了。
最后一节,诗人落脚到当时为求长生而修仙炼丹的社会风气,对此进行批判和讽刺。
整首诗看似行荒诞之语,实则对滚滚而逝的时光饱含悲苦,蕴含着诗人对待短促人生理智而积极的态度。
在人生困境面前,读书君时常更爱李白的飘逸洒脱、苏轼的达观超脱,因为读他们的诗词,确实更容易感到快乐。而近来读及杜甫的沉郁之诗,白居易苦心经营的现实之诗,以及李贺呕心沥血的词句,内心常常涌起一种同心同理的悲苦之感。
“文章憎命达”,诗人们都曾经历过坎坷的世事、布满荆棘的人生,诗歌是诗人个体命运以及同时代人事整体命运的观照,有的选择达观地去对待,有的只能执著追寻,不死不休。
单就这两首诗相比,更爱李贺这首《苦昼短》。
纵然清醒地知道生命易逝,虚度痛苦,仍祈愿时光能够停驻,使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人间再不见白头。但“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会老,人终有一死,人间依然有生离死别,唯有珍惜眼前拥有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