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先生说,“江南的秋天,草木凋得慢,空气来得润,天的颜色显得淡,并且又时常多雨而少风”,这似乎无可厚非,可是至于其所言南国的秋“混混沌沌地过去,只能感到一点点清凉,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态,总看不饱,尝不透,赏玩不到十足”,我却不敢苟同,至少之于我这样在南国生长的人来说,秋天在南国绝不如此可有可无的徜徉。
故都的“一层秋雨一层凉”,在南国又何尝不是?夏末秋初,烈日却不似有收敛的迹象,总是需要如此一场雨,好提醒它该是秋天了,人言天凉好个秋。一场雨刚过,不必说空气中没了灰尘肆虐,不必说天开始变高变淡,也不必说打落满地已经绿到头了的树叶,单说这突然袭来的寒意,也知道秋来了。早晨醒来会不自主的想喝上那么一口热汤,也突然想起了那么一句“何处秋窗无雨声”,只是略有不同,南国的秋雨夜虽也有寒意,却不像红楼的初秋夜雨,冷的叫人肝肠寸断,伏在窗沿看雨打枝叶总还是有点感觉的。
要说南国的秋天时常是多雨而少风,也不尽全然正确的,在我看来,倒不如引用一句“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来略概。往往是需要伴着秋雨,走在城市的街道角落,总是能在隐约之间,于落叶间隙闻到夹杂在秋风中江水略腥的味道。北国我不知道,不过可能南国的秋风没有那里来的猛烈,来的彻底。
郁文先生提起廿四桥的明月。我去过瘦西湖,登过廿四桥,只是两次都不逢秋时,也不逢夜晚,便无缘秋月下的廿四桥,也无缘廿四桥上朗照的秋月。南国之秋之于先生,虽不是索然无味,却也色彩不浓,回味不永,却能将廿四桥的明月与陶然亭的芦花相提并论,足见其韵味之不乏。诗云: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北疆的诗篇也不妨借鉴于南国,故乡的南国,中秋时节,无妨脚下踩得不是廿四桥,月也总是皓白而圆整,可以看到明月中模糊的纹路,不禁想起捣药的玉兔,伐桂的吴刚。
露水在秋天的南国也是有的,甚至连雾也是迷人的。只一打开门,便置身其中,空中的水珠细致,服帖脸上,润润的,一扫秋天原本的干燥,没有凉意,反而觉得暖暖的,似一杯醇酿,又似一位老友,醉意阑珊,似曾相识,雾里种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
要说南国的秋,可以说说泛起涟漪的水蛭,可以说说摇晃金穗的水稻,可以说说香飘四溢的桂花,可我最爱鲜美的膏蟹。在南方,秋天的膏蟹跟平时不同,尤其是在中秋过后,不再是平时的肥美,甚至不用加任何作料,只白水一蒸,残汤中不见一丝油花,拨开蟹壳,挑出雪白的蟹肉和湛黄的蟹膏,蘸上些姜泥或陈醋,食前口水欲下,食后回味无穷。南国有些地方,习惯喝桂酒,涂雄黄,再配上几只澄黄的膏蟹,桂下赏月,如此情调,只应天上有了。
竹喧归婉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残荷水上,采莲时节已然过去,一叶扁舟垂钓湖中,也不缺诗情画意,只不过采莲女换做垂钓翁,失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淡然而已。
写南国之秋的诗文是很多,最不喜爱的是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南国之秋本身不这么压抑,不这么灰暗, 看赏秋的人是什么心情罢了。无论色调冷暖,南国的秋,总还是能让人细细体味的。老实说,我不会为了留住这南国的秋,舍弃了三分之二的生命去换得三分之一的零头,但是南国的秋味,是品不完、赏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