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闲谈
一日无事,与祖母闲谈,言及艰难岁月,唏嘘感叹者久之。盖诸多世事,多有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者。殆年岁既长,童真之事,历历在目,历久弥新,于壮岁所为,反多失之,岂非咄咄怪事。祖母所语,可记者颇多,亦有吾所亲历之事,今试择数事略记之。
吾父自幼即勤劳不辍,八九岁随祖父母耕作持家,未尝有怨言,祖母屡嗟叹之。盖家口既繁,叔姑尚幼,祖父一把蔑刀走南闯北,家用未尝不捉襟见肘。吾父既晓此理,且又深谙长子之责,加之上学无门,只粗识几个大字便辍学回家,助长扶幼,在所不免。祖母谈及,某日天未破晓,即与吾父上山捡拾竹枝,二人捡拾绑好九大捆竹枝,天才大亮而己。日积月累,所捡竹枝有百捆之数,俾能找个买主出售以补贴家用。岂知天有不测风云,荒唐岁月多荒唐,彼时出卖竹枝需生产队盖章证明方可,奈何人性难猜,生产队不知何故竟不肯与一纸证明。无奈之下,祖父寻人托告,找到大队某人,同情之下开一证明。其人仁厚,证明上竟未写允准出售之数量单价,祖母售完自己与吾父所捡之竹枝,还借证明与另外求证明而不得的两户人家,助其出售。祖母言及所帮之人作揖感谢之意,历历在目。
数十年后,大队某人来吾家串门,席间祖母言及往事,颇致谢意。其人谔然者久之,曰:此等小事,三十年前,吾即忘之矣。汝尚记得乎!祖母曰:活人一命,岂得谓小事也!汝心地仁厚,必有福报。
余自童蒙时起,即对文学、历史兴趣盎然,如今思之,其来有自也。犹忆幼时,父母床边有一床头柜,里面整齐摆放中国古典小说甚多,计有【说岳全传】、【水浒传】、【三国演义】、【杨家将】、【三侠五义】、【东周列国志】等,均黄皮封面,古典范宛然。父亲护书甚勤,不肯与人,每隔一段时间必检查有无“失窃”,倘有一本不见,必唯吾兄弟二人是问。
自余兄弟二人渐长,或偷或求,父亲不再坚持,遂与书二人,然屡屡诫之以护书爱书之语。匮乏年代,僻居山村,凡称得上书的俱当得起精神食粮之称谓,岂复分辩精华与糟粕耶!读【三国演义】,曹操之诡诈百出,先主之谦逊得人,孔明之谨慎忠心,周瑜心胸狭窄,刻画描写,淋漓尽致,几认为此乃三国之真历史,岂有另一种历史之可能乎?又或听大人谈论,诸葛孔明魂断五丈原,终未能复汉室于天下,扼腕之情溢于言表。于其它诸书,莫不如此,得益良多矣。
看书既多,又复借人,父亲藏书,既散又坏,终不留矣。成年以后,吾尝思之:吾父自幼失学,仅上小学二年级,文字功底必不可观,能否通读上述诸书,殊为可疑,岂劳作之余自习之乎?惑既未解,然亦不复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