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缨子
他身高不足一米四,一辈子单身。按家族论,他是我没出五服的三叔。乡里人本来就爱给别人取外号,基本人人都有外号,平时有事隔着老远就扬起嗓子喊外号,被喊的人,也不生气,痛快的应着,久而久之,村子里人真名字都被外号代替了。如果你走进村子,你听吧,什么全驴,花花,老皮,老狗等叫的不亦乐乎。那个外号花花的,据说是由一只猫引起,当时他坐在胡同里乘凉,有一家的猫丢了,就站在胡同头上大声叫“花花”。花花是他家猫的名字。这时候在这里乘凉的那个人呼一下子站了起来。条件反射似的应了一句。从此,此人花花外号由此界定。
正常人都有外号,更不用说身高不足一米四的三叔了,唯独他这个外号简单不费脑子,就这样,矬子一名由此诞生。
矬子三叔天生的一头卷发,他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坐着小马扎给她的矬子儿洗头发。小时候的矬子虽然貌不其杨,也算干干净净。后来,他母亲去世以后,再没有人给他洗头发。那卷发由于长时间不修剪,一圈一圈盘在他头上,黯淡无光地映衬着他肤色黧黑的面孔。这么一头卷发,一张黑脸,再配上他深陷的眼窝,老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双目失明的非洲人。
矬子的大哥二哥都长得五大三粗,身高体壮,相貌堂堂,唯独这个矬子自己长着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貌。听说是他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生病发烧吃了一些药,就生下了矬子这样一个不正常的孩子。矬子自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别人的议论和同情中,他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环境,他也不觉得自己委屈。倒是父母对他有着深深地内疚感,总感觉他们有愧这个孩子,从小就对他另眼相待。
矬子的父母知道,这个世上除了他们,可能再也没有一个人肯真心关心矬子的一切。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就要好好对待这个不健全的可怜儿。
矬子三叔人虽矬,但心眼好,谁家有事一叫就去,干活卖力,不嫌脏不嫌累,村里人一提起矬子,没有一个人说他人品不行的。人好归好,跟现实是两码事,村子里那么多姑娘,也没有哪一家说因为矬子人好就把闺女嫁给他当媳妇,有的人宁愿将闺女嫁给逃荒来的外地人,也不给矬子当媳妇,为什么,就因为矬子这个相貌和身高,在一般人的眼里,矬子就是一个火坑,没有人愿意将闺女嫁进火坑。矬子一晃就到了四十多,他仍旧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距离村子很远的树林里捡木柴,这片树林据说已经一百多年,有许多古树已经生长了上百年,树杈上有大量的鸟巢,树下杂草丛生荆棘密布,但在冬天,那些杂草已经干枯,用刀割回家,就是烧火的好柴火。
有一次,矬子去捡树枝,一堆干柴下,里面躲着两只野兔子正在瑟瑟发抖,有一只野兔受伤了,腿上往外冒着鲜血,另外一只兔子完全可以自己跑掉,但它没跑,它选择留下来陪着受伤的野兔。任何的生灵都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感情,它们在人类无法感知的世界中生存,繁衍,用它们特有的方式传递感情,与人类共存在这个奇特而丰富的大千世界中。
矬子将两只兔子带回了家,放在炕头的纸箱子里养起来了。但野兔总不是家兔,它们只适合野外生存,硬生生将它的生活习惯打破,它们越来越脆弱,一天一天的萎靡下去,矬子并不懂这些,他只是以自己善良的心肠给它们疗伤,尽心饲养。但不久,野兔双双死去。矬子将它们拿到雪地里埋了,为此难过了许久。
经过这件事以后,矬子再也不轻易将自己救助的小动物拿回家了。
父母生前最牵挂的就是这个三儿子,分家的时候,特意把靠着大街的房子分给了他。上面两个儿子为此相当不满,说父母偏心三儿,于是两个人商量好了不养老人。
生养了三个儿子的老人最后形同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小矬子。也多亏了这个矬子儿,老俩没受一点罪,矬子靠给别人家出猪栏粪,掏厕所,赶牛耕地,去建筑工地当小工这样的力气活养活父母,最后给父母养老送终,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两个儿子,就因为他们的房子在胡同里,三弟的靠着大街,从此就把自己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只记着这点不满,把父母所有的养育之恩一股脑忘干净,经常对父母恶语相加。
在这种折磨中,父母郁闷成疾,不久,双双离世。从此后,矬子成了孤家寡人。
两个哥哥早已视矬子为眼中钉。父母去世之后,两个人更加肆无忌惮,多次去找矬子,要求跟他换房子,你一个光棍,矬子,又说不上媳妇,还占着这么好位置的房,这不是浪费么?
经不住两个哥哥软磨硬泡,最后矬子终于同意跟他们换房。一说到这个问题,立刻又起了新的矛盾,那就是两个哥哥都想要矬子靠着大街的房子,到底给谁呢?
两条狗的友谊是体现在一根肉骨头上,那么,两个哥哥的亲情就在这座老房子上已见分晓。
两个哥哥僵起来倒是帮了矬子的忙,两边嫂子每天做好饭抢着拉矬子去吃。为了不伤和气,矬子只好轮流去两个哥哥家里吃饭。每天好茶好饭伺候着,两个嫂子也不喊他矬子了,开始呼唤他的真名,乍一这样,矬子还有些不习惯,尤其嫂子喊他真名字的时候,他竟茫茫然不知所以。
这样僵持下去最终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矬子人矬但不脑残,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有一天,他把两个哥哥召集到自己家中。
“我又没有家室,留着这个好房子确实没价值,但你俩又争执不下,谁也不想让出去,这样下去没个头,还是我说个办法吧?”两个哥哥大眼瞪着小眼认真听着。那你说吧,听听你有什么好主张。
我的意思是,两个哥哥谁有儿子就把房子给谁。矬子坐在小马扎上,抽着烟,低着头,一丝不苟地说。一听见这个老大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老大只有俩丫头,老二家有儿子,这不明显偏向老二家吗?只见他额头青筋突突跳着,那青筋似乎就要从头皮里破皮而出,粗喉咙大嗓门地说:“这个主意我不同意,你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我吗?”
一听这样分配可乐坏了老二两口子,他那个宝贝儿子今年刚上一年级,天天三叔三叔地喊着矬子,早把小矬子叫得软了心。矬子这样做可不是看在二哥二嫂的面上,他早就看出二哥二嫂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父母在世,他们可是一天孝道也没尽到,如今这样分配,自己完全是看在侄子的份上。再说,侄子可是家里唯一传宗接代的后人,矬子之所以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就是决心要把这房子留给自己的亲侄子。
过了几天,矬子就把靠街道的大房子给了二哥。二哥一家皆大欢喜,欢天喜地搬了家。大哥却从此跟矬子有了不解之恨。平时还没什么,每逢借着喝了点酒,大哥就去小矬子那里闹起来,把家里砸个遍还不解恨,临走还要揣矬子几脚才罢休。 矬子向来忍气吞声,每次都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可能大哥也是看见矬子是个软蛋,就越是拿他当出气筒,当成了发酒疯的对象。时间一久,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规律,大哥一喝酒,矬子就跟着遭殃,挨几下揍倒没什么,主要是家里的生活用具经常更换,这在经济上也是一个损失。也就是说,大哥一喝酒就要砸光矬子家里所有能砸的,矬子就要重新花钱置办。
大哥来矬子这里闹一般都实行三遍政策,砸遍,拿遍, 骂遍。他不仅只骂矬子一人,他骂自己的祖宗三代,骂父母当然骂的最厉害,什么两个死干尸,老糊涂,糊涂了一辈子,临死也没做出点明白事,把靠大街的房子给了这个小矬子,小矬子又给了那一家混蛋。听他骂了一圈,除了他自己,全家没有一个好人。骂完父母再骂祖先,骂着骂着就开始砸,上次砸得精光,矬子刚置办齐全,转眼又给砸了。矬子的大哥可能忘记了这么一句话,凡事不可一犯再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
他忘记了,别人也有发火的时候。人们都知道,平时越老实巴交的人一旦发起火来更厉害。就在大哥又借着喝了二两来矬子这里撒酒疯,矬子拿着磨好的刀一下就穿了进去。大哥毫无防备,一声没吱就躺在了那里。
矬子自己很冷静地报了警,大哥被闻声而来的邻居送去了医院,矬子被警察带走了。大哥只是肠子破了,拿出来修补了一下,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就康复了。矬子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五年徒刑。
在我懂事以后,矬子三叔已经刑满释放,监狱因为矬子人勤快能干,监狱里面缺个打扫卫生的,就把矬子留在了监狱,虽说是个临时工,但毕竟也算有了一个生活保证。村里都说,你看人家矬子,蹲了几年大牢还蹲出了一个旱涝保收的好工作。
矬子从此也算安了心,踏踏实实在监狱干起了活。
那个得了矬子好房子的二哥,不安分守己的当农民,跟着别人倒卖假烟被罚款,又把偷来的牛牵着去集市上卖被人认出来,报了派出所,失盗的人追着不放手,一直到二哥判了三年。三年后出来还不学好,又赌博,最后将矬子跟他换的好房子作为赌债输了出去。二嫂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这家人家就此妻离子散了。
大哥身体恢复了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但心中的怒气一直未消,久而久之,最后得了重病。
矬子回家后看到这一切,大哥二哥纵有不孝,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兄弟,矬子不计前嫌,拿出钱给大哥看病,又去二嫂家把嫂子跟侄子接回来住到了自己家。三兄弟最后冰释前嫌,成为了和睦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