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年前听朋友说起李老师爱好书法，擅长“毛体”临摹，一直想找个时间去拜访。在这拥挤的大都会，时间没办法说清楚都去哪了！直到今天才有机缘见到李老师其人。
隔老远朋友就看见李老师在停车场出入口等我们，她已经满头白发，79岁高龄了。她介绍说在这个小区住了33年，是第一个教师节入住的，当时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园丁小区”，家家都有教师，有的夫妻俩都是教师。李老师是上步的小学语文老师，先生是深圳大学体育老师。我们途径菜市场时，朋友说以前李老师的幼儿园就开在旁边，是李老师退休后创办的，深受周边居民好评。
这是个有80多栋房屋的老小区，楼与楼之间间距较宽，邻居们有在树荫下打麻将、闲聊、也有的在空地上摆了些蔬果干货在卖，生活氛围浓厚。64栋一楼是李老师的住所，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分割成了两部分，带院子的一部分是李老师的起居室，院子改成了书画室，据说李老师目前还带了一群学生练书法；另一部份租给了社区工作站，门口竖牌写着：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
小客厅挂满了李老师的获奖书画，有些是朋友间互赠的作品，很值得细细品味。我们坐在沙发上聆听老人家如数家珍，讲述着社区居委会对她的尊重、照顾，说刚刚参加了深圳改革开放40年的社区会议，并被安排在会议上发言。她指着旁边的一株盆栽说：“这是今年教师节教委送的红杉树，可以净化空气的，我白天把它放在客厅里，晚上就把它搬到房间里。还有我手里的杯子，也是红杉树做的，水喝起来甜甜的”。我们都为她生活的精彩、为她老有所乐而高兴。
二
我们聊的正浓的时候，李老师接了个电话，她对着手机说了几次我不知道，脸上的表情凝重了，眼神也很恍惚，好像瞬间就变得无助了……。后来聊天也总被电话打断，老人家才跟我们聊起了失踪一年的儿子，欠了许多信用卡和高利贷，债主找不到他，就常常给李老师打电话，有的念及老人年事已高，也只是询问一下老人近期是否有儿子的讯息；有的也恐吓、纠缠，甚至半夜打电话恶语相加……。可以想象老人家这一年过的真不容易。
从李老师和朋友的叙述中，一个年过半百的社会油子呈现出来。他叫黄显龙（李老师和朋友都称呼他小龙），16岁辍学成了社会人，一直在自己家对面华强北活动，在这个山寨电子产品日新月异的基地，手柄游戏、大富翁、红警、暗黑破坏神……，是这个从少年到中年的人生轨迹，穿插着卖一下游戏光盘，跟网友们炫耀一下自己装备，偶尔不小心电脑死机丢失了好不容易攒到的武器，就更加努力冲刺，不停不休地熬几个通宵再追回来……。就连几次短暂的恋爱都是在网吧里完成的，最初的约会是来网吧一起打怪，然后叫两份外卖一起分享，正餐、下午茶、夜宵一样也不落下。
朋友说小龙真正见证了华强北电子市场兴衰的人；也见证了从臭气熏天的网吧转变为清凉宜人的网鱼网咖；将红警抢滩登陆一路飚到王者荣耀……。小龙都百分百地参与其中，只可惜没机会进王思聪的电竞战队。而他的父母，却一直生活在无奈中。自从他辍学后，也给他找了无数份工作，搭人情也搭自尊，不仅自己的工资为他堵窟窿，还说服女儿常常救济这个不争气的哥哥。
李老师其实算得上是个社会活动家，身体力行地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情。50岁退休自己创办了“青青幼儿园”，朋友描述说李老师当时真可谓八面玲珑，以园长妈妈的身份将教职人员和家长的关系都打理的十分到位，付出了百分百的时间和精力。后来因为各家幼儿园投入的设备越来越高端，青青幼儿园也存在场地面积不够等诸多原因，而被其他机构收编了。之后李老师跟随着一些相熟的家长炒房，也赚了一些钱，最后又在全球金融危机的2008年还给了市场。精明的李老师再一次回归了教育板块，办起了书画培训，将自己研学了数年的临摹毛体做成了招牌，她也懂得宣传推广，不断融入社区活动，参加各类老年文化义演、比赛，还真吸引了不少粉丝……
三
但无论李老师有怎样的经济收入，儿子小龙都会有各种状况需要支助。最初是要钱打游戏、吃饭，后来是谈了女朋友需要开支，再后来是与人合伙做生意需要投资……。50岁了，没有结婚，也没有靠谱的感情生活。一直跟着在华强北认识的“锋哥”做小弟，十分羡慕”锋哥“能在深港两地拿到走私货源，就算有时被海关扣押了，也有取回来的通天本事。2016年底，小龙在家做了几天的“好儿子”，带李老师去医院检查身体，将院子的阳光房用水冲洗干净 ，陪老妈买菜做饭，谈自己今后的人生规划，说老妈年纪大了，要有辆车出门才方便……。李老师当时肯定是倍感温暖，第二天就去车场买了车，还去小区管理处交了一年的停车费……。
有了车后小龙开始嚷嚷着要自己做生意，老妈拧不过儿子，就把存折给了小龙，千叮咛万嘱咐说这是家里最后一点积蓄，一定不可以有什么闪失。拿到钱后小龙就跟锋哥商议好了共用一个柜台，一起来往于深港两地“倒货”。开始三、五个月都挺顺的，每周都能盈利一、二万，没晚忙完还能和哥们喝酒、K歌。即便有时货被海关扣了，锋哥也都能帮忙弄回来，只是产生的应酬费用也多了许多。小龙一心想做更大的生意，一次锋哥透露有一批苹果手机价格非常合适，拿回来可以加价100％出货，只是他近期压货太多，资金周转不过来。
这消息让小龙激动不已，他想起了前段时间一起玩的哥们中有放高利贷的，说可以随时借随时还，2分的息在有生意回报的时候也不算高。小龙再次找老妈商量把房子抵押给借钱给他的人，为了说服李老师，小龙还把几个月来的流水账翻给老妈看 ，证明自己做的生意是可以盈利的，并承诺等这次货款到手，就把现在住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锋哥也来做李老师的工作，夸小龙是个做生意的料，别看起步晚，将来肯定要当大老板的。想想儿子这段时间的进步，再想想过段时间可以重新装修一下房子，在院子里再加两张书案，可以让来学书法的人感觉更舒适。李老师将存放在银行的房产证交给了儿子……。
然而就是这一次，那批货被海关全数扣押了，在经第三方验证为假冒伪劣产品后进行了销毁。期间锋哥也无回天之力，只反复地说着：“做生意有赔有赚”。小龙呢，一会被高利贷叫去问是不是货被海关没收了，一会被交了定金的客户们堵着问到货时间，一会是同居的女友打电话说要交房租……。很快，高利贷那边得到了那批货已被海关销毁的消息，他们立刻找到小龙，除了要变卖他的房子外，还要收回利息，被打的呼天喊地的小龙，透支了三张信用卡的额度也没付完高利贷利息。订了货的客户们也在市场得到了消息，到处找小龙赔定金，和女友的蜗居点已被人把门踢坏，女友也收拾东西跑了。
李老师是高利贷公司的人在找她要钱才知道事情的严重，但已经打不通儿子电话了。跑到儿子的住处也没见到人，还被房东堵住收了拖欠两个月的房租。再就是接到女儿的电话，说被小龙害死了，高利贷公司的人不但在他们小区堵她，也去了她单位，小孩都不敢出门上学了……。至此李老师再也没见过儿子，即便是老伴去世，儿子也没出现。儿子那个电话号码李老师还经常充话费，也给他微信转几百块钱，说不想他饿死，冷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