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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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说南方吃米北方吃面,其实也不尽然。我小的时候家里就总是吃米,炒俩菜,菜里弄些汤汤水水,炖点肉,多留点汤汁,用这些汤汁泡上米饭,小小的人儿就能呼噜呼噜吃下去两大碗。菜其实是无所谓了。长辈们说我是个小南蛮子。
上中学时,某个暑假去武汉参加比赛,吃了几天真正的南方饭。说是南方饭其实也并不确切。因为参赛者来自全国各地,主办方自然是要照顾各地的口味,尽量做到面面俱到。然而,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餐厅里每天都有四五十个菜,七八样主食和五六样的汤。然而,每天都有那么几个人,餐盘里堆着一大堆的炒面或馒头,除此之外,更无一物。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有一些人,对于食物是多么的坚定执着。
对此,同事梅姐深有感触。她一袋大米能吃一年,她说,要不是单位发的,连这一袋都不会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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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多粳米而南方多籼米。小时候看制作点心的书,上面那些米粉制品的介绍中总要注明,粳米多少多少,籼米多少多少,糯米多少多少。我总是弄不清粳米和籼米的区别。直到上了大学。
学校食堂的米饭不叫米饭,更不叫大米饭,它就叫一个字:饭。要是你和一个南方的家伙打赌,他说赌输了三天不吃饭,你千万不要以为他说的是会饿三天。他只是会改吃粥、面条、或者是饺子。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说起来是一把辛酸泪啊,先让我自抱自泣一会儿。)
食堂的米饭颗粒松散,没有油性,嚼起来也没有以往的米饭那种特有的香味儿。一开始还以为厨师是用了陈米煮饭。后来才知道,籼米就是这个样子。
长江流域的稻谷一年两熟,早稻生长期更短,口感更不好,农民们往往是卖掉早稻,留下晚稻自家吃。在微微的家乡,人们煮白米饭,并不是像北方那样把米直接煮成饭,而是先放很多很多的水,待米粒煮得膨胀时,再捞些出来放进甑里蒸,锅里剩下的米和水则会被煮成粥。可想而知,这捞过的饭,更是没有滋味。所以,吃这样的白米饭,非得配菜不可,否则真是难以下咽。传统上南方人连早餐都要炒菜,并不是生活过得精致,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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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一食堂用的正是这种传统的煮饭法。为的是易熟。二食堂则是将米和水放在浅盘中,用蒸气蒸熟,然后切成块出售。味道相对要好一些。
有了这些经历,我对籼米,一直都提不起兴趣,直到吃过阿志母亲做的咸肉饭之后。
阿志是个典型的本地小伙,个子不高,精瘦机灵。他的母亲是个大家闺秀,但因遭遇动荡,家道中落。待得成年,为了谋生只得进厂务工,最后嫁给了一个普通的政府职员。无论生活变成什么样子,从祖辈流传下来的对生活的耐心和精致却不曾改变。
大米淘净沥干。
葱花下油锅爆香。
大米下锅炒至水干,米粒微微发黄,盛出备用。
腊肉下油锅炒至肥肉透明瘦肉红亮。
加入切碎的青菜继续翻炒至菜色浓绿。
加入水和炒过的米,慢慢焖着。
剩下的就是等待,直到饭熟菜烂,满室飘香。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碗咸肉饭配上蛋花汤,温柔娴静的阿姨微笑着为我添了两次饭,直到我不好意思再吃。
阿姨告诉我,咸肉饭想要做的地道,就非得籼米不可,粳米是断不能用的。
原来,籼米还有这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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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百样的面食,而南方的米也有百样的吃法。同样是一日三餐的艺术,同样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同的只是材料罢了。
米粉、米糕、青团、饵块这些算不上是“饭”的东西就不说了。单是一碗白米饭,就能变成粢饭团、粢饭糕、米肠、烧卖、甜酒酿。荷叶饭、米花糖、珍珠丸子、锅巴香。鱼米之乡人们那热气腾腾的生活,就出自那一锅锅同样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沈宏非说:一切不能配白米饭的菜都是耍流氓。这种说法深得广大米食者的认同。所以,才有了只有白米饭才是“饭”,那种古怪而又普遍的认知。
鉴于白米饭那不同寻常的地位,剩的米饭不算是剩饭,则是另一种普遍的理解。比如说在微微的老家。
在微微的老家,剩饭不叫剩饭,叫“现饭”。意为现成就有的饭。早晨煮一大锅的米饭,连中午晚上的一起准备好,是家家户户都遵循的传统做法。
现成的米饭团成的粢饭团,炸成的粢饭糕,包成的烧卖,烤成的米堡,炒成的扬州炒饭,炖成的煲。无论是什么,都是大江南北广受欢迎的饭食。如果什么都懒得做,最不济的也可以熬煮成粥,再配上一点小菜,吃得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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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生了孩子的时候,微微的父亲来探望外孙。端着一碗白米饭,憨厚老实的老人笑得像朵花似的:“这饭好啊,没有菜也能吃下去。”再配上一碟我那家传的炒辣椒,恭敬中带着欣喜,老人吃得极其专注认真。仿佛面前的不是一点白米饭、炒辣椒,而是什么不得了的珍馐美馔。
现如今,家家户户煮米饭都用电饭煲,甑倒成了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事。超市里卖的到处是盘锦米、五常米、丝苗米、茉莉香、珍珠米。米饭的地域间差异越来越小。
微微的母亲告诉我说,近些年,老家的人更是卖掉所有的稻谷,去买东北大米吃。
也许假以时日,稻米的品种会仅仅代表品种本身,而与地域无关。北方的米食者们也可以在门口的超市里买到任何想要的稻米。希望这一天不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