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江南总是阴雨绵绵,湿冷的气息直往骨头缝里钻,让人不由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雪,得以一扫冬的阴霾。今日,北方终于普降大雪,红墙黄瓦白雪相映衬,北京瞬间成了北平,故宫则又成了紫禁城。翻看一张张图片,我想起的是记忆深处的江南雪。
记忆中,每到冬天,江南雪总会不期而至。它似乎很害羞,总在夜色中悄悄降临。小时候,得知下雪,孩子总会欣喜万分,就这么跪在窗台前的高凳上,把脸挤在凉冰冰的窗玻璃上,看远处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飞飞扬扬,听雪粒子轻轻敲打着窗棂沙沙作响,直看到窗外屋檐、柴垛、小路泛白,有关雪人、雪仗的念想便如同升腾的泡泡,喜悦也似涟漪一圈圈在心底漾开——那样的夜晚,如果没有母亲的催促,孩子们便会一动不动守在窗前,生怕一眨眼,雪便转身走了。即使躺倒在床上,还是要一遍遍问母亲:“雪不会停了吧?”母亲总是轻轻帮孩子掖好被角说:“睡吧,明天就可以堆雪人了!”带着些许期待,些许忐忑,孩子的梦里也飞扬着白色。
第二天早晨,最早醒的往往是孩子,穿着贴身衣裤,光着脚丫子便直奔窗前,掀开窗帘,嘴便张成了大大的“O”——屋檐挂着长长的冰挂,远处的山,近处的房如同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馒头,松软,洁净。路上,早起行人的脚印延伸向远处,山背后,则是蓝得透明的天——雪像个高明的魔术师,魔棒轻舞,炫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等不到太阳升起,性急的孩子都出来了,雪地上成了孩子们的战场,一时雪球飞舞,喊声震天。年幼的孩子,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最惨的是被小伙伴一个球儿闷在脖子后面,雪团顺着衣领往下滑,浑身一个激灵,又蹦又跳又号,小哥却坏笑着一溜烟没影了。有时,前方“战事”吃紧,小朋友们也会司职生产“弹药”。找个雪厚的背风处,双手一刨,一握,一捏,一个雪团便初具规模,再往雪里一滚,雪团变大,受都握不住。那时候,大孩子在前方冲锋陷阵,小小朋友会端着一个装满雪团的破面盆,跌跌撞撞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倒也忙得不亦乐乎。一场战役下来,手变成了胡萝卜,又麻又疼,弯都弯不了,脸却像个红扑扑的大苹果,头发湿漉漉挂在额头上,还冒着丝丝热气——看着彼此的狼狈相,孩子们往往一边朝手上哈着气,一边约定着下一场战役了。
有雪的日子,孩子们会抛开所有的一切,陪伴在它的身边。这其中,堆雪人无疑是最受欢迎的,更难得的是父母也会童心大发加入孩子的行列。
有一年雪下得很大,到晚上,地上已经有了厚厚的一层,吃过晚饭,父亲便带着我们在漫天大雪中推了两个大大的雪团,小一点的做头,大一点的是身子。母亲的大钮扣点缀成晶亮的眼睛,父亲种的胡萝卜是最好的鼻子,姐姐的毛线帽歪戴在雪人的头上,手上还有一把我捡来的大扫帚。此后的几天,这个雪人就站在大院子里朝着我笑,阳光让它的身子一天天清瘦,可它咧嘴的样子却刻在了我的心底,至今为止,我仍然认为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雪人。
童年时,与雪有关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孩子们会摘下屋檐上长长的冰挂做冰箭,会在晚上约着在雪地上走路,听那冻硬了的雪在脚下“嘎吱嘎吱”的歌唱。那样的夜晚,总有很美好的月色,零落的星星东也以颗,西也一颗,树林、房屋的影子投射在路面上,恍然进入了另一片阳光。冻硬了的路面七高八低,隔着手工纳的厚吗棉鞋底依旧感觉到硌,可孩子们还是专挑那高起的路面踏下去,脚下“嘎吱嘎吱”的歌声便可以顺着夜风传出很远。那样的月色下,他们手里还拿着刚从炉火中掏出来的烘山芋……
童年的冬天,总是很冷;童年的雪,总是很大;那些与雪有关的记忆,总是很暖。 如今的雪,依旧会下,可如今的孩子却感觉不到寒冷的滋味,贪恋着空调手机电视的他们,对雪的兴味已然寡淡,于是,我开始担心雪地里痛痛快快撒欢场景,会成为记忆,只在回忆中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