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之夏
读了张爱玲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和《金锁记》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那种心情就像你昨天离开一个待得有点久了的城市而奔向另一个不太陌生也不太熟悉的城市,所有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在这个不太陌生也不太熟悉的城市看一场雨。一夜之后,身心所在的城市是下雨了,但是,翻开手机才知道昨日离开的那个城市也下雨了,而且是那种熟悉的雨。想回去,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布鞋上早已沾满了属于这个城市的泥土,甩也甩不掉。最后,在这场雨里,你还发现,你打的这把黑色的伞,它——并不是你的。
到了检票的时间,梧桐检完票,答应了别人更换座位的请求,坐到了窗边。脑子里想着:这一次火车是向前开还是向后退着走呢?窗外的那一列火车是到桂林的,桂林应该是广西的一个城市......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有点圆和黑的脸上,照在一双安静的眼睛上。同时,阳光也照在他放在胸前的小面板上的眼镜上,在那眼镜的棱边上反射出诡谲的五彩斑斓,就像昨晚梧桐做的梦一样,车厢内的嘈杂渐渐被廉价火车所特有的一股气息所淹没,最后,这股气息又因为开水泡方便面的气味、汗臭、脚臭以及从厕所弥漫出的味道的加入而变成空气里的主角。可能是因为阳光这照射太强烈的缘故吧!坐在他对面的以为中年男人刷的一声把窗帘拉过来遮住了窗子的一大半,这样,梧桐就失去了观赏窗外飞驰而过得风景的机会了,这未免太残忍了吧!况且他这唯一的奢望不是迎面而来,而是飞驰而去……既然窗帘被拉上,那他也不太好再去拉开,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敢,因为那样便会陷入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当中,他天生是怕矛盾的,更怕与他人的目光相接哪怕是一毫秒的瞬间,况且那人在拉上帘子的时候也看了他一眼。所以,现在该他悄无声息的实施他的第二套方案来化解矛盾了,是的!这无形的矛盾。他带上了耳机,缓缓从桌子底下抽出了右手,可真是奇怪,他的脸是有点黑,可这手却是白得没道理,虽然窗帘遮住了阳光,但是还是能从零星的几束光线里偷偷的看见那稀疏的汗毛下的微小的汗珠散射出的光点。于是,他就用这右手,撑了自己的脑袋靠在窗边,闭上了眼,开始想象车外恍惚飞走的光景......他喜欢窗外的风景,就像穿梭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那个纸醉金迷与灯红酒绿的上海的轻歌曼舞里,幻想求得一个可以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完美”女人的男人一样,随便在哪个舞会遇见一个稍微看得过去的女子,便央求别人把她做身上所穿的旗袍后剩下的料子给自己一块,他好用来做领带。他喜欢窗外的风景,像是一种变态的享受。因为他曾在他的日记上写过这样一段话:“我就是一个没有人爱的人,但是我又希望别人的爱,至于我为什么希望别人的爱,以及爱是什么?这些我根本就不知道,似乎那是自打娘胎里出生就携带有被恶魔诅咒了的一种——没人爱而希望别人爱的基因,所以,在这个被诅咒的一生中我活成了一个变态,既然别人不爱我,那我就要去爱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一颗草,一朵花......所以,我喜欢在路上漂泊,在这旅途中看那一花一木,一人一草,就好像在这个过程中我它们发生了不可见人的关系,而它们以及世人并不会发现,我也根本不用负责,我只是一个过客,我只负责玩弄它们的感情。”
虽然看不到列车前进方向的铁路,但他还是能够想象到那模样,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前方的轨道一定也有经过有水洼的地段,那里,两条铁轨像雷雨将要来临时钻出土壤的两条蚯蚓一样,在太阳的灼烧下,在即将失去最后的光辉的瞬间变得弯弯曲曲。而这辆火车,就是踩踏着这两具快要最终形成的尸体,向前奔去。这里有一种快感,那是一种飞蛾扑火般被无尽的欲望和本性驱使的一种快感。同时,这种快感也可以描绘为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抬头向蓝色的天空仰望,瞥见了在深蓝色里一闪而过的一条或者几条无色透明的不明物体,等到要仔细看清楚是什么的时候,那东西却早已不见,无奈,只得再次把目光抬向深邃的蓝色幕布。人闭上眼睛太久,会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太多也就会变得昏昏欲睡,但是在旅途中他是不会愿意睡去的,就算睡去也不要太久得好,现在他睡去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能忍受了,所以列车需要一次晃动,不算剧烈,也不要太轻柔。如此,在一阵刚刚好的晃动中,他回过神来,拿起滑到了桌子边缘的眼镜,擦了擦,也是用那白皙的右手从右到左的把眼镜靠在耳朵上。
坐在他斜对面的女生好像是一个大学生,胖得正合适,低着头埋在她面前的书包上,一头的短发均匀而柔顺整齐的覆盖了她的面庞,从那身体上不知为何会散发一股栀子花的幽香。她似乎也感觉到有人在凝望自己,抬起了头,那被秀发覆在胸前的栀子花在一抹还未成熟的淡绿里,仿佛对着他微微的笑了笑,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折射出的目光撮合得恰到好处,真是多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也如古人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切都没有 太过分。梧桐他似乎看的太痴迷了,差点连自己已经到站的乘务员的最后一声报站声都没有听到。人流拥挤着下车,他一直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做任何事总是不会太急,他不会急着排队上车,因为他买了车票,别人不可能不让他上车,那个属于他的座位总是在那里等着他去坐;同理,他也不会急着排队下车,因为他已经到站了,列车不会不等他没下车就马上开走,况且他也做好了下车的准备,只不过不是太急。这次,他再次坚定了不要性太急的观念,他也十分感谢这个不要太急的性子,于此,他对她在一次又一次的偷视之后做了最后一次的凝望,他下车了。可以知道的是,昨天,在匆匆的从站台里涌出的人流里,他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望他曾经拍过右手边的夕阳,于是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淹没在人群里。今天,他在这不熟悉也不太陌生的街头,脚底沾满泥泞,撑着一把黑伞,看见一位老奶奶站在黝黑的柏油路旁一棵古色的梧桐下,旁边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一小束一小束的栀子花。
你他走过去捡起一束,付了钱,然后笑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