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再见她时,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似神仙将这洁白的云彩随手揉碎,她的眸子却不再清澈,但这跨越百年的戏曲,这穿透灵魂的音乐,让她的眼眸重焕神采,闪闪发光。
“你穿上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儿时初遇她,是在故乡漆面斑驳的戏台上,她眉目清秀,含情脉脉眼含光,身姿旖旎,双袖一拂若长风,珠光宝气,半面乌纱掩笑颜,正值韶华,锦屏人也惜韶光。
村中的闲言碎语却浇灭了她眼中的光:老大不小却不务正业,简直不像话。
后来,村中搭起一个崭新的戏台,可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来回踱步着,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子相重合。台下没有人,我挑了个离戏台最近的地方坐下,细看她,她不似早年那般柔婉,微微下陷的眼窝里,那双眸子道尽了岁月的沧桑。
尽管如此,那戏腔依旧饱满洪亮,动作依旧标准,云肩旖旎,头面点翠,扇底描金。踏云步,袄裙软垂流缨;兰花指,转手腕花繁密。我痴痴地看着台上的人,似乎她是这个繁忙世界里唯一一片雪花。一曲终了,悠长的戏腔仍缠绵在空气里,惹得那雪花停留几秒。
后场,她卸了妆,长长的衣袍下露出一双暗淡的红色绣花鞋。“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戏是我的魂,我的命。我的生命演绎在戏曲里,该比他们的人生精彩,纵使心凄凉,也要唱断肠”。
笼罩在她头顶的薄纱一层层揭去了,她又着好戏服,一步一步登上戏台,这次我再听不到其他嘈杂的声音,大雪之下,独她一人。她脚登一双小金靴,步伐轻盈,面如桃瓣。
那一刻,是这跨越百年的戏曲,是这戏剧背后的不渝热爱;是这穿透灵魂的音乐,是这音乐背后的半生坚守,让台上的她闪闪发光。
台上的戏正唱道: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凛冬了,雪还在下。
楼塌了,戏却未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