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第三十七回里,贾政因公差被派到了外地,家里那把时刻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下来。
想象一下,在那个规矩重重的大家庭里,父亲一走,孩子们心里别提多自在了。
就像小鸟出了笼,大观园里的青春男女们索性就办了个诗社,玩得不亦乐乎。
说起来,诗社是个高雅的玩意,宝玉他们写诗讲究,什么言律、押韵、对仗,一套一套的。
现在的大学中文系学生未必都能玩得转。
换个角度看,对当年那些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来说,写诗就是一场游戏。
德国的教育大家说,最好的教育其实是在游戏里完成的,特别是对孩子和青少年。
他们觉得某件事好玩时,其实就已经在学习了,就像小时候玩拼图,玩着玩着,逻辑思维和动手能力就提升了。
现在的教育体系,太不把游戏当回事,总是把教育和玩分得清清楚楚,觉得整天埋头读书、不出去疯玩的孩子才是乖孩子。
其实,我们应该鼓励孩子们去玩,只要游戏设计得巧妙,孩子们在游戏中能学到的东西才有用,才深刻。
所以,不妨换个角度看宝玉他们的诗社,当成是三百年前贵族或知识分子家庭里的小朋友们玩的一种特别游戏。
对他们来说,怎么遣词造句,怎么押韵对仗,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件特别好玩、特别开心的事情。
说起诗社,还是探春想出来的,她就是想让大家有个机会聚在一块,玩玩乐乐,还能把大家的心拢一块。
就像我们上学的时候,跟好朋友们总是三天两头地聚,有时候聚多了都不知道干啥。
这时候要是有个聪明的同学提议去郊游或者打球,大家立马就来了精神,其实这就是用游戏让聚会变得更有。就像现在每周都要写几篇《红楼梦》的解读,虽然累,当成一种游戏去玩,也就有意思多了!
有教养的修辞学
探春心里有了结社的想法,提笔给大观园里的伙伴们写了封邀请函。
大家快来瞧瞧,这十三岁的小姑娘是怎么挥洒笔墨的。
我猜,不少人看了探春的邀请函,都得自愧不如,心里暗暗嘀咕:这邀请函,我可写不来!
探春的邀请函里,文字真是讲究得不得了。
中国的古典文学里,修辞学可都是用在写诗、对对联这些高雅事上的。
虽说探春还是个孩子,对人生没那么多深刻的感悟,也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
但她已经知道怎么把文字摆弄得漂漂亮亮,怎么用典故让文章更出彩,这就是修辞学的魔力所在。
说到语言运用,修辞学是个大学问。它能让你的话听起来既文雅又有教养,也能让你的话变得粗鲁不堪。
从某种程度上说,修辞学就是培养一个人教养的第一课,画画、音乐、艺术这些,都是其次。
修辞,一方面能看出一个人的文化底蕴,另一方面,也能给人留下回旋的余地。
探春这封邀请函,内容简简单单,就是说想开个诗社,请大家来商量商量。
可是,她在修辞上下足了功夫。
作者生怕看不出探春遣词造句的巧妙,还特地找来了另一个人——贾芸,让他也写了封信。
这两封信一对,可真是天壤之别!
一个光明磊落,像清风明月一样体现了修辞的美;另一个,满篇的阿谀奉承,看着都让人不舒服。
通过探春和贾芸的信,就像看到了当时年轻人的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
真是应了那句话:字如其人,文也如其人啊!
邀请函中的文采
妹探春谨奉二兄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槐之下,未防风露所侵,致获采薪之患。昨蒙亲劳抚嘱,后又数遣侍儿问切,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何痌瘝惠爱之深耶!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一二同志者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银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云而来,则扫花以待。谨奉。
“二兄文几”,这简单的几个字,藏着深深的兄妹情谊。
二兄,就是指宝玉。“文几”,便是他的书桌,因为不便直呼其名,便以这文雅之物代指。
仿佛在说:“我悄悄放在你的书桌上,你看与不看,都随你心意,绝不强求。”
“前夕新霁,月色如洗”,想想那场景,就像前几天,雨后的天空突然放晴,月亮出来,皎洁的光芒像水洗过一样清澈,这样的夜晚,美得让人心动。
“因惜清净难逢,讵忍就卧”,这么美的夜色,如同稀世珍宝,怎能轻易放过?怎能忍心去睡觉,让这大好时光白白流逝?
“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槐之下”,夜已深,本该是梦乡之时,却还在桐树、槐树下流连忘返。这美景,唤醒了探春内心对美好事物的无限向往。
别看这些孩子只有十三四岁,他们的内心世界丰富而细腻。
如果给今天的0-中学生一个良好的文学熏陶,他们同样能感受到这份美好。
问题在于,大人们是否还有这份敏感和意识。
有时候,大人给孩子构建的世界,与孩子心中那个天真、纯粹的世界,相差甚远。
很多人读《红楼梦》,看到这封信就一带而过,觉得它无足轻重。
细细品味,你会感到心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她生命刚刚绽放的时候,如何珍视、留恋她所感知到的点滴美好。
这段文字,讲述了一个青春少女的心事。她渴望与岁月对话,让生命留下更多美好的印记。
青春总是贪恋美好,而忘了身体的疲惫。
所以她说:“未防风露所侵,致获采薪之患。”在花香月色中沉醉,结果就感冒了。这里的“采薪之患”,就是生病的雅称。
“昨蒙亲劳抚嘱,后又数遣侍儿问切。”昨天你亲自来看我,后来又多次派丫头来嘘寒问暖。
这“问切”,就像中医里的关心,问病情如何,药是否按时服用。
“兼以鲜荔并真卿墨迹见赐”,宝玉不仅用白玛瑙盘子送来了鲜荔枝,更惊人的是还送了颜真卿的真迹。
或许这有些夸张,可能是颜真卿书法的拓本,即便如此,也足以让探春珍视不已,她在信中称之为“真卿墨迹”。
想想三百年前,孩子们送的礼物是“真卿墨迹”。
如今,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可能收到的礼物是手机链之类的小玩意。
“何痌瘝惠爱之深耶!”这么一点小病,却得到你如此深厚的关爱和照顾。
这里的“痌”和“恫”其实是一个意思,都是病痛。
古人选用了更典雅的“痌”字。而“瘝”也是生病的意思,“恫瘝”连用,便代指病痛疾苦。
“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病晚眠,便靠在茶几或床边静静思考。
青春期的“处默”,是一种难得的心境。
就像那月光皎洁的夜晚,她不愿入睡,在树下漫步,也是“处默”的一种。
“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水之区”,她想到古人虽在名利场中争斗,但总会在忙碌之余,为自己寻一片山水之地。行走于山水间,自然能淡泊名利,心境宁静。
“远招近揖”,你可以邀请远方的朋友;“投辖攀辕”,你可以与好友成群结队地游玩。
这里的“辖”是车键,“辕”是车前木,都用来形容朋友相聚的欢乐。
“务结一二同志者盘桓于其中”,大家有了共同的兴趣爱好,便能摆脱现实中的名利争夺。
人与人相处,最终要找到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文社、雅集、诗社,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就像《兰亭集序》那样,当时只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聚会,却留下了千古传颂的佳作。
一千五百年后,人们还在谈论兰亭,纪念兰亭。因为它承载着文人摆脱战乱和权力斗争的心境。
当年的东晋皇帝或许已被遗忘,但王羲之和他的快乐、他的书法却永远留在人们心中,这就是“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佳谈”。
“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妹”是探春自称。
她说自己虽无大才,但能与你们一同住在这如诗如画的大观园中,真是幸运至极。
“而兼慕薛、林之技”,“薛”是薛宝钗,“林”是林黛玉。她特别羡慕这两位姐姐的文学才华,称她们的诗词为“技”。
“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在风中的庭院、月光下的水榭,我们已聚过多次餐。
只可惜当时没有想到以诗会友,让这聚餐更加有意义。
“帘杏溪桃,或可醉飞银盏。”垂帘外的杏花、溪水旁的桃花,如此美景相伴,我们或许可以举杯畅饮,开怀作诗。
这里的“醉飞银盏”,正是诗人作诗时那种尽情尽兴的状态。
“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东晋的慧远大师曾在庐山结莲社,集结当时的名人贤达。
谁说只有男子才能有这样的作为?我们女子难道就不能结一个这样的“莲社”吗?
“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东晋的谢安曾在东山隐居结社,让文人汇聚成更大的文化力量。
虽然是女子,但探春也希望能效仿谢安,聚集文人写诗作画。
“若蒙棹云而来,则扫花以待。”这里的“棹云而来”和“扫花以待”真是绝妙的对仗。
仿佛在说:如果你们像仙人一样驾云而来,我便会扫净落花,以最美的姿态迎接你们。
这封信里满是修辞和文采,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十几岁女孩深厚的文化底蕴。
作者通过这些文字告诉我们,在这样的家族里,文化教养已经深深植根于孩子的心中。
他们所向往的不仅仅是修辞和技巧,更是那份品位和文化的传承。
这封信让我们感受到了文化的魅力,以及年轻人对偶像和文化的向往。
他们怀念慧远大师、向往谢安,虽然表面上只是要结一个诗社玩乐,骨子里却是以这些文化名人为榜样,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
不同教养的差别
宝玉瞧了,顿时喜笑颜开,拍手称赞:“还是三妹妹有品位,我这就去与她商议。”
他原本已觉得玩乐无趣,正愁想不出新点子,探春的信如同一股清风,吹散了他的烦闷。
说着,他便迈步而去,翠墨紧随其后。
刚至沁芳亭,见后门处一位值守的婆子,手里拿着个字帖匆匆走来。
一见宝玉,便迎上前,笑道:“芸哥儿请安,在后门口候着,特地让我送这帖子来。”
再来瞧瞧另一封信,对比下不同教养的人在言辞上的差别。
探春的信上写的是“妹探春谨奉”,而贾芸则是“不肖男 芸恭请”,开头便是“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贾芸虽比宝玉年长几岁,却因宝玉一句玩笑话“你长得倒像我儿子”,便真个儿以“父亲大人”相称。
对贾芸而言,能得宝玉青睐,简直是天降之喜,当即跪下谢恩,此后更是费尽心思维持这段关系。
他知晓宝玉爱花,便特意送了两盆白海棠,还附上一信解释缘由。
他所求的无非是名利,只要有机会巴结,哪怕年龄相差悬殊,也毫不在意。
作者以贾芸的功利与探春的清雅相对比,实则是在讽刺贾芸的庸俗。
信中“男思自蒙天恩,认于膝下”,“膝下”一词,本是子女依偎父母之意,贾芸却用在自己身上,即便他比宝玉年龄还大,仍自称“膝下”,可见欲望之下,人的卑微是无底线的。
“日夜思一孝顺,竟无可孝顺之处。”这“孝顺”二字重复两次,显然修辞不当。
再看“前因买办花草”,“买办”一词,听着便不那么光彩,似有中间牟利之意。
接着又是“上托大人金福,竟认得许多花匠,并认得许多名园。”
这“认得”、“并认得”,词汇贫乏,重复使用,更显其修辞之拙。
“前因忽见有白海棠,不可多得,故变尽方法,只弄得两盆。”
这“变尽方法”四字,后又接“只弄得两盆”,特别是那“弄”字,探春是绝不会用的。
“大人若视男如亲男一般,便留下赏玩。因天气暑热,恐园中姑娘们不便,故不敢面见。奉书恭启,并叩台安。男 芸跪书。”作者如此对比,意在让我们换种心情去品味。
换个角度去看世界,也挺有意思,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真是千奇百怪。
贾芸这类人若多了,我们定会厌烦,便更珍惜探春那份清雅。
宝玉对贾芸并不在意,看完信只笑着问:“就他一人来了?还有别人吗?”
以宝玉的品味与教养,见了这信,怕是连见人的兴趣都没了。
婆子回道:“还有两盆花儿。”
宝玉吩咐:“你出去告诉他,我知道了,难为他有这份心。你把花送到我屋里去就行了。”
说完,便与翠墨一同往秋爽斋去了。
这段小插曲告诉我们,即便是孩子玩乐,也要讲究格调,不能落于俗套。
一拍即合成诗社
宝玉一到,见宝钗、黛玉、迎春、惜春都已在那里。
见他进来,众人齐声道:“瞧,又来了一位诗坛新秀!”
探春笑着说道:“我这人心思不俗,一时兴起,写了几个帖儿试探试探,没想到一呼百应,大家都来了。”
宝玉也笑着凑热闹:“可惜我迟到了,这诗社早应办起来!”
黛玉却轻启朱唇,笑道:“你们尽管办诗社,可别算上我,我这人胆小,可不敢班门弄斧。”
都知道黛玉是这群人中的才女,但她偏偏爱说反话,就像那月光下的昙花,明明美得惊人,却偏要躲在夜色里。
若是史湘云在此,定会拍手叫好:“诗社?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乐园,我定要一展身手!”
黛玉,她有着洁癖般的纯净,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自负,明知自己诗才出众,却偏要以退为进。
迎春憨态可掬,笑道:“你若不敢,那还有谁敢?”她的话语朴实无华,却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宝玉见状,忙打圆场:“这可是我们的大事,大家别谦虚了,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宝姐姐,林妹妹,你们都来出个主意。”
宝钗这时插话:“你急什么,人还没到齐呢。”话音刚落,李纨便翩然而至,笑道:“诗社?我第一个举手赞成!其实我早就想张罗了,只觉才疏学浅,没敢开口。既然三妹妹有这份心,我自然全力支持。”
黛玉又提议:“既然要成立诗社,那就是诗翁的聚会。姐姐妹妹的称呼太俗气,不如各自取个号,以彰显个性。”
在诗社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诗翁,不再是日常中的姐妹叔嫂。
黛玉这一提议,为大家解开了一道束缚,让每个人都能以最真实的自我投入到创作中去。
唐朝的王勃,年仅弱冠,就敢在父亲和长辈面前挥毫泼墨,写下《滕王阁序》这样的千古绝唱。
他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至今仍让人回味无穷。
在儒家伦理的框架下,人们往往被束缚得太紧,忘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光芒。
黛玉的提议,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大家心中的那扇门,让每个人都能暂时摆脱伦理的枷锁,以独立的姿态站在诗坛上。
黛玉不仅是个才女,更是个有远见的思想家。
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在创作的世界里找到真正的自我。
大观园里的青春盛宴拉开了序幕,改名字成了他们首当其次的趣味游戏。
改名字,就是角色大变身,让他们至少在诗社的天地里,找回了一丝真实的自我。
乳名,是家族赋予的标签,如今他们要为自己挑选一个别号,这别号,便是他们对独立人生的开始。
李纨拍手称赞:“好主意!都起个别号,互相称呼起来也显得文雅。我就叫‘稻香老农’”
李纨住在稻香村,又守着寡,生活颇有些吃素斋的清幽,于是“稻香老农”这个名号便应运而生。
探春笑盈盈地说:“那我就叫‘秋爽居士’吧。”
宝玉却摇头晃脑地说:“居士、主人都不确切,而且还显得累赘。这里梧桐、芭蕉应有尽有,不如根据这些来起个别号吧。”
探春眼睛一亮:“有了,我最爱芭蕉,就叫‘蕉下客’吧。”众人都觉得这个名号别致又有趣。
黛玉立马打趣道:“你们快抓了她,炖了脯子吃酒!”
“脯子”就是肉的意思。
大家一时不解其意,黛玉便笑道:“古人有云‘蕉叶覆鹿’,她自称‘蕉下客’,岂不是变成了一只鹿?快把她做成鹿脯来尝尝!”
“蕉叶覆鹿”是个典故,这些十几岁的孩子脑袋里装满了各种典故,随时都能变成游戏中的趣料。
大家听了黛玉的话,都笑得前仰后合。
探春也不甘示弱,笑着说:“你别急着用巧话骂人,我已经替你想了个极妥当的美号。”
她解释道:“当年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留下斑点,所以斑竹又叫湘妃竹。如今你住在潇湘馆,又爱哭,将来想念林姐夫时,竹子怕是要变成斑竹了。以后就叫她‘潇湘妃子’吧。”
探春巧妙地将古代典故与林黛玉的个性相结合,封她为“潇湘妃子”。
大家听了都拍手叫好,林黛玉虽然低了头不言语,但心里默默接受了这个别号。
她觉得自己就像那远古的神话中的妃子,来这世间一趟,就是为了留下泪水的。,
李纨又笑道:“我也替薛大妹妹想了个好别号,只有三个字。”
惜春、迎春都迫不及待地追问是什么。
李纨说:“我封她为‘蘅芜君’。”
薛宝钗住的地方叫“蘅芜苑”,“蘅芜”指的是杜蘅、芜菁这些多年生草本植物,不像乔木那样有高大的枝干。
《楚辞》里常用它们来比喻小人,但在这里可不能这么直接理解,不然容易误会作者对宝钗的感情。
其实,“蘅芜”后面加个“君”字,显得有些纠结,作者对宝钗似乎是爱恨交加。
宝钗虽然心机深重,会耍小手腕,但她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蘅芜君”这三个字要细细品味,它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还蕴含着复杂的情感。
探春夸赞道:“这个封号真是太好了!”
宝玉也着急地说:“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吧!”这就是宝玉的性格,总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得到关注。
宝钗笑着打趣道:“你的号早就有了——‘无事忙’,‘忙’字用得再恰当不过了。”
李纨却说:“你还是用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吧。”
宝玉早就有了别号,大概十二岁时就取了个“绛洞花主”,听起来就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
“绛”是红色,“绛洞花主”就是红山洞里那位爱花的主人。
宝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还提它做什么?”
探春说:“你的号多得是,还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
宝钗又接着说:“还是我送你个别号吧。有个最俗的号,却最适合你。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往往不能兼有,没想到你两样都占了,就叫你‘富贵闲人’吧。”
这既是一种讽刺,也蕴含着人生的哲理。
富贵的人往往忙碌不堪,闲散的人又难得富贵,这两者往往难以兼得。
人们一边羡慕别人的富贵,一边又同情他们忙得团团转。
其实,只有富贵与闲散兼而有之,才是真正的幸福。
宝玉笑道:“我可当不起这个称号,还是随你们怎么叫吧。”
李纨又问:“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呢?”
迎春与惜春都是性格内向的人,不太善于表现自我。
迎春天性木讷,惜春则因为年纪尚小,才十一岁,个性还不太明显。
迎春说:“我们又不太会作诗,起个号有什么用?”迎春总是那么直接,因为她的心思太简单了。
探春却说:“虽然如此,也还是要起一个才好。”
宝钗替她们想了想:“迎春住在紫菱洲,就叫她‘菱洲’;惜春在藕香榭,就叫她‘藕榭’。”
“这样安排挺好。不过按年龄我算大的,你们都得听我的,保证大家都满意。”
她接着说:“七个人组诗社,我、二姑娘、四姑娘都不太会作诗,那就让我们三个负责杂务吧。”
就像球队里,有人负责进球,也得有人负责后勤,李纨的意思就是,作诗的事你们来,行政琐事我们包。
“诗社成立了,再定个规矩。我家地方宽敞,就在我那办诗社。我虽然不会作诗,但你们这些诗人不嫌弃,我就当个东道主,沾沾你们的光,我也显得清雅些。”
“要推我当社长,我一个人可不够,还得请两位副手,菱洲、藕榭两位,一位负责出题定韵,一位负责记录监督。我们三个也不是完全不动笔,碰到简单的题目、顺口的韵脚,我们也试着写写。你们四个可是要严格遵守规定的。”
“如果你们同意,就这么办;不同意的话,那我可就不参与了。”
李纨谦虚地说,“我就像那苍蝇,跟着你们这些骏马,也能跑上千里。”
迎春、惜春本来就不太喜欢诗词,又有薛宝钗、林黛玉在前面,听了李纨的话,自然觉得合心意,都说“好主意”。
探春也明白大家的意思,见她们俩都同意了,自己也不好再坚持,只好答应了。
她笑着说:“本来是我发起的,结果倒让你们三个来管了。”
宝玉提议:“现在就去稻香村吧。”
李纨说:“你急什么,今天只是商量商量,等我正式邀请。”
宝钗则更理智些,她说:“我们还得定个聚会的时间。”
小孩子,有时候一时兴起,后来就没下文了。
宝钗就提议,我们得定个规矩,几天聚一次?
探春说:“聚会太多就没意思了,一个月两三次差不多。”
探春又说:“诗社是我提议的,所以我得先当一次东道主,才不负我这番热情。”
李纨说:“既然你这么积极,明天就开社怎么样?”
探春更急了:“明天还不如今天,就现在!你出题,菱洲定韵,藕榭监督。”
迎春提议:“别总是一个人出题定韵,我们抽签决定,这样才公平。”
李纨灵机一动:“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抬了两盆白海棠进来。不如就咏白海棠吧!”
这和之前贾芸送来的白海棠呼应上了。
开始创作诗歌了
迎春眨眨眼说:“还没赏花呢,怎么就急着作诗呀?”
迎春总是那么实在,觉得没见着花,怎么能先写诗呢?
宝钗笑着打趣她:“不过就是白海棠,又何必非得见了才写。古人的诗赋,大多都是寄情抒怀的。如果都得亲眼见了才写,哪还有这么多诗啊!”这其实是在说创作的真谛。
创作不一定非得写实,有时候就是一个念头、一份情感。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他其实没去过岳阳楼,那楼是他心里的想象。
苏东坡的《赤壁赋》里的赤壁,也不是历史上的赤壁,而是他心中的赤壁。
所以宝钗说,真正的文学创作,不一定非得身临其境,它还有幻想的成分。
接下来,他们就要开始写诗了。就像玩扑克牌,游戏得有规矩。
规矩越严,越能看出谁是真高手。
迎春说:“好吧,我来定韵。”
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一翻,竟然是一首七言律。
诗有很多种,绝句、律诗、乐府,还有仿乐府。
她这一翻,就翻到了个七言律。
律诗,又叫“律”,是唐朝最讲究规矩的一种诗。
七言律,每句七个字,一共八句。
二四六八句的句尾得押韵,三四、五六两组还得对仗。
现在决定写七言律了,但押什么韵呢?
迎春就找了个小丫头,说:“你随便说个字。”
那丫头刚好靠在门边,就说了个“门”字。
迎春一笑,说:“好,就‘门’字韵,‘十三元’。
第一句的韵脚就得是这个‘门’字。”
“门”字属于“十三元”,“元”的发音其实是“en”,但他们这里按“an”来押。
他们还拿来了个韵牌匣子,抽出“十三元”那一屉。
这屉里放的都是跟“n”音有关的字。
从里面随机抽了四个字:“盆”、“魂”、“痕”、“昏”。
第一句的结尾得用“门”,二四六八句的结尾就得是“盆、魂、痕、昏”这四个字。
定了游戏规则,大家的心弦都紧绷起来,每个人“都悄然动起了脑筋,独黛玉或是轻抚梧桐,或是静赏秋色,又或是与丫环们嬉笑打闹”。
在这群人中,林黛玉的诗才无疑是最为出众的。
当众人绞尽脑汁,力求字字珠玑时,她却显得漫不经心,这份从容不迫,才是高手的风范。
迎春姑娘轻摆玉手,吩咐丫环点燃了一支“梦甜香”。
这香,细如灯草,长不过三寸,因其易燃,便用它来限定作诗的时间。大家都听过曹子建七步成诗的佳话,那是以步数为限,而今这“梦甜香”,便是以香烬为时。
探春率先完成了诗作,提笔挥毫,又细细修改了一番,这才交给迎春审阅。
她转头问宝钗:“蘅芜君,你的佳作可曾出炉?”
宝钗谦逊一笑:“虽已成篇,却觉不甚满意,还需再斟酌。”
宝玉眼见宝钗已誊写完毕,心中焦急:“香只剩一寸有余,我这才凑得四句!”
他又忙里偷闲,关切地对黛玉说:“香快燃尽了,你还在那湿冷的地面上愣着作甚?”
宝玉一边忙着自己的诗作,一边还分心惦记着黛玉,生怕她落了后,失了颜面,不住地催促。
黛玉却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他不理不睬。
宝玉无奈,只得自言自语道:“罢了,我可顾不上你了,也得赶紧动笔才是。”说罢,走到案前,埋头疾书起来。
接下来,便按照众人交诗的顺序,一一品鉴他们笔下的白海棠。先来看探春的诗:
“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这起句便勾勒出一幅清幽的画面。
“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更是以玉之温润、雪之纯净来比喻海棠的高洁与柔美,对仗工整,意境深远。
“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以“芳心”对“倩影”,“娇无力”对“月有痕”,巧妙地将海棠的娇羞与月夜的静谧融为一体,让人不禁浮想联翩。
这对联之中,蕴含着东方的哲学智慧,提醒我们世事皆有两面,有“无”便有“有”,有“天”便有“地”,有“春”便有“秋”,教我们学会全面看待人生,理解强弱、好坏之间的相互转化。
“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将海棠比作超凡脱俗的仙人,穿着洁白的衣裳,仿佛要羽化登仙,却又多情地陪伴着诗人,共赏黄昏的美景。
这“缟仙”之喻,既展现了海棠的飘逸之姿,又寄托了诗人对美好时光的留恋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