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现实的生活有了阴影,变得好似幽灵在空中飘浮,回忆的分量就会占据整个心灵。于是往日比现在更加真切。
对现实感到虚无缥缈,对回忆一味执迷不悟,大多数是因为曾经的太迷人,记忆太忧伤。
《八月的星期天》便是个沉醉在忧伤回忆中的故事。因为曾经幸福,所以忧伤。它是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一部小说。
七年后
七年后,终于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七年时间,维尔库的脸上早已没了当年令他讨厌的那种自信和粗鲁。相反,现在的他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温和。他也不再富裕,而是干着走街串巷叫卖的生意。
维尔库与他的目光一相遇,小贩的油腔滑调就变得生硬起来。他立刻刻意拉开与围观的观众的距离,好似借此让他明白这并非是他原本的职业。
他走过去,维尔库热情地与他打招呼。掏出他的名片:弗里德里克·维尔库,代理商。
维尔库嘴里说着对过去的忏悔,几次想跟他聊聊希尔薇娅。他说他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已经认识到了他过去的错误。他说要不是因为他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希尔薇娅离开他是因为爱他,从始至终是爱他的。他们真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希尔薇娅。
可是每次谈到希尔薇娅,他都打断维尔库。因为数年后的今天,对往事的回顾在他们两人眼中是有不同意义的。
黄昏,维尔库将他叫卖的货物装车准备拉走,并殷勤热情地送给他一件外套。他再次表示希望能够一起好好聊聊希尔薇娅。
他再也控制不住屈起手臂,对维尔库做了个最侮辱的动作。维尔库在缓缓行驶的车里顿时脸色惊恐。他在公园里的长椅上丢下那件外套,如释重负地走了。
维尔库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要求和他一起聊聊希尔薇娅,他不堪其扰,一遍遍地挂断电话。
终于维尔库罢休,如在电话里承诺的那样消失了。而对希尔薇娅的回忆、七年前的记忆却源源不断地向他扑来,淹没了他现在的生活。
七年前
相遇
七年前他认识了希尔薇娅,那时候维尔库已经是希尔薇娅的丈夫了。
他是在一个夏日清晨在河水浴场遇见希尔薇娅的。那时他正计划拍一本《河水浴场》的影集。当他在相机里瞥见希尔薇娅,便觉得这位姑娘的出现不仅不会使背景减色,相反还会增加它的魅力。
希尔薇娅邀请他去她家里,她说那里指不定作为背景更加适宜。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希尔薇娅的丈夫——维尔库,维尔库的两个朋友,维尔库的妈妈。
维尔库正在怂恿他的妈妈买他朋友勒内·茹尔丹手里的一颗名叫“南方十字”的大钻戒。他不断重复这是很好的生意:以低价买到,再以高价卖出去。他的母亲不为所动。她分明从她儿子的朋友不怀好意的微笑中看出,这颗钻石来路不干净。她的儿子却不明白,她可怜的无赖儿子。
希尔薇娅和维尔库母子住在马纳河畔的大房子里。维尔库的母亲很富裕。跟别的住在马纳河畔的大别墅里的人家一样。
希尔薇娅和他毫无意外地相爱了,尽管是偷偷摸摸。
直到有天晚上希尔薇娅从维尔库家里逃了出来,跑到他的小寓所里。她的额头和脸上满是鲜血,是被维尔库打的。
希尔薇娅让他带她走。希尔薇娅的脖子上戴着“南方十字”。黑暗里,“南方十字”大钻石发出的冷光,让他害怕。
私奔
他们来了尼斯,暂住在散发着霉味的潮湿的寓所。
他们坐在酒吧里,坐在意大利餐馆里,或者坐在临街的咖啡馆座位上看人群来来往往。他们只敢淹没在人群中。在稠密的人群中,他们与人群就好像没有区别,他们的生活就与人群无异。可是他们只敢如此。人少的地方他们不敢去。
他们住在尼斯的唯一目的是寻找买下“南方十字”的人。然后他们就可以越过意大利边境,然后去罗马。对于慵懒的他们来说,罗马是很适合的城市。每天希尔薇娅脖子里戴着“南方十字”大钻石和他外出。
在半昏暗中闪亮的钻石在他的眼里突然变成了厄运压头的征兆。他想把钻石从希尔薇娅的身上摘下来,可是找不到她脖子后面的项链扣。
直到尼尔夫妇出现了。尼尔夫妇经常坐在他们邻座的咖啡桌旁,某天突然搭腔自此认识。
尼尔夫妇就像是撞在了他们每天投出去的蜘蛛网上。尼尔声称他要买下这颗“南方十字”大钻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妻子。
尼尔开着一辆外交使团的车子,声称他是住在蓝堡的美国人。他的父亲有园艺师就住在附近,附近的餐馆的老板啦都认识他。
他半信半疑,他说服自己相信尼尔夫妇。因为这样他和希尔薇娅就可以尽快离开尼斯。他们在尼斯只是暂时的。斯不是他的终点。曾经他那么坚信。而现在他还在尼斯。尼希尔薇娅早已消失不见七年了。
破碎的回忆
一直以来他们联系不上尼尔夫妇,总是尼尔夫妇联系他们。尼尔夫妇邀请他们去戛纳游玩,尽管他们很不想去。
一路上,他和希尔薇娅都想办法找机会溜走。可不等他们溜走,尼尔载着希尔薇娅却永远消失了。尼尔支开他要他帮忙去买烟,然而等他回来后车子早已扬长而去。
开始他不相信尼尔开车子跑了,他不相信希尔薇娅会不回来。他躺在两人的床上,空虚,恐惧,害怕,开着门,黑暗中他仔细听着任何可能是希尔薇娅脚步的声音。可是没有。希尔薇娅并没有回来。
白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有辆德国牌汽车坠谷,车上发现两具无法辨认的尸体。他去警察局请求帮忙寻找希尔薇娅,但警察告诉他,这里只办理亲人失踪案,她是他的女朋友,不是他的亲人。
尼斯就像漩涡,他越陷越深。他重访他们去过的地方。曾经为他们照过相的摄影师为他解开了谜。
尼尔不是真的尼尔。尼尔是从小就住在附近的坏小子保尔。保尔坐过牢,当过酒吧侍者,赌场筹码兑换员。大战前他的父亲曾为一位住在蓝堡的美国人当过园艺师。回到寓所,他翻开浴场照片:浴场远处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个人是维尔库,一个人是保尔。
希尔薇娅戴着“南方十字”永远消失了。冰冷的钻石将永远泛着蓝光,冷峻地活下去,丝毫没有忧虑。而人的忧虑不是来自钻石的冷峻,而是来自生活本身。
曾经他和希尔薇娅也有过一段美好的生活,那时正值八月,是星期日。他们从未那样幸福。而如今回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