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良与杜太守酒肴之间,定好了明日开学及所学课程。第二日,梳洗完毕,因太守刚付了银子,颇为宽裕,便去衣铺里买了一袭新袍。明年便是耳顺之年,科举之路向来无望,能做太守家西席虽不比登科,可只有一女学生,只要好生看顾,便也轻松自在。再则,因着一女,太守反而愈加看中,资费自是不再话下。太守亦言,每日政事结束,相约论道,如此想来,此时生活比往年更加舒适了,连带着黄了几年的皮肤,此时都泛起了红光。那皱的堪比山陵起伏的皱纹亦宛若小丘陵。一进官衙,便有人主动问好,似乎身价也高了许多。陈最良又端着忘记许久的秀才范儿,想那些问好的人一一回礼,倒也显得文质彬彬。
杜太守安排的小厮将陈最良领去了西边舒月院,院中布置简洁,错落有致的种着长青树木,中间一间大堂,提名进学斋,两侧东西两列房屋,一侧给陈最良留着的,作为先生的休息之所。另一侧作为小姐临时休息之所,一应器具早已准备妥当。大堂中为教书方便,便没安置隔帘,想来一老一少杜太守也觉得多余。挂着一些启发人好学向上的图画以及名家字画,装饰着一些盆景,倒也清新雅致。先生的书桌上已放上一函全新的《毛诗正义》,边上靠墙的书架也放着满架的诗书,经史子集皆有。
看着这些摆设陈最良颇为赞许。自古宣扬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偏偏男子却以读书为高,阴阳相和,男婚女嫁,夫妻二人,长久相处,自是无话。有时心血来潮,花前月下,总不能聊些家长里短,反而让婚姻失了乐趣。杜太守这样的书香世家,自然与小门小户不同,仅仅看着这些布置,便知他虽让女孩儿学习女四书,却并不局限于女四书,反而担当涉猎,前日与女孩儿拜师礼上,《论语》随口便来,可知女孩儿平日家教良好,资质亦不差,相比外面年轻少年,倒也不相上下。自己今日于太守府作西席,且不能只贪图享受,还得认真为是。听门外,静静悄悄,女孩儿尚未到来,便坐上自己的位置,翻开《毛诗》,读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好者,好也;逑者,求也。”
……
读完几篇,还不见女学生进馆,心下不悦,这女孩儿也教养的太凶。便拿起云板,敲了三声,吩咐门外守着的丫头请小姐上书。
不多时,春香伴着袅袅娉婷的小姐从门外进来,听小姐道了“先生万福”,陈最良板着脸道“凡为女子,鸡鸣时分,盥、栉、笄,问安于父母,待日出之后,各供其事,如今你以读书为事,日后须要早起。”
那小姐倒也守礼,乖乖巧巧的答“学生以后不敢了”。只是那春香丫头似有不满,利落的说道“知道了,今夜不睡,三更时分,请先生上书。”
待小姐落座,便问道“昨日你父说,要你习读《毛诗》,可曾温习?”
“回先生,已温习过了,只待先生讲解。”
陈最良一听,这小姐虽然懒起,倒也勤学,当下便让小姐年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罢,又依照传笺将诗歌略讲一番。“‘关关雎鸠’,雎鸠是个鸟儿,关关是鸟声。”
未待先生讲完,那春香丫头便问道“怎样的声音?”
陈最良无奈,模仿了一下鸟声,怎知这春香丫头反而有样学样,模仿了一遍。陈最良看丫鬟太过活泼,便出言“此鸟性喜幽静,在河之洲。”
那丫头又插嘴道“是了,不是昨日是前日,不是今年是去年,俺衙内关着一只斑鸠,小姐见它可怜,便放了它,这一去,也不知它落在了哪个河州之上。”
听她满口胡言乱语,陈最良厉声道“胡说,这是兴。”
“兴什么?”春香丫头似乎觉得先生好玩,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那小姐倒也不恼怒,任由丫头乱闹。
“兴者,起也,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窈窕淑女,是幽闲女子,有谦谦君子前来求她。”
“为什么好好的来求她?”春香听着像平日嫁娶之事,又觉诗书中也讲这些吗?一时好奇,又问了出来。
陈最良一听,不好,再讲下去,就要奖惩男女之情,夫子言高,怎能教女学生以此解诗。当下怒道“多嘴!”
杜丽娘玲珑心思,若此时还不懂得,便枉读诗书了。她深知礼教之严,理学之盛,也不好让春香一味的胡闹,便开口问道“师父,依注解书,学生自己阅读即可,只是恳请师傅将《诗经》大意,敷衍一番。”
“六经之中,《诗经》最有文采,闺门内许多风雅之事,《诗经》中皆有指证,姜源感孕生子,后妃贤达友容,《鸡鸣》之诗,劝人勤政。燕燕于飞,感伤别情;汉之广矣,长离相思;桃夭灼灼,以度风化,虽然经文许多,但夫子高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