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道道老
这是八十年代农村。大路上远远的来了一群人,个个都骑着自行车,自行车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能照出人的影子来。在最前面的是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个个打扮得精明强干的样子。自行车前把上系着一朵红绸子弄成的小花;后座上驮着一叠一叠的折成长条形容易驮运的崭新的颜色鲜艳的被褥,用红绸子拴好,顶上还有一大朵红绸子弄成的鲜花,不用再往后面看,明眼人一看,这是一支送亲的队伍。
男送亲的队伍后面,是几个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宾队伍,这些人叫“送饭的”,看她们的自行车座上有的驮着的是食盒,也是根据当地的讲究,做成的饭菜,放在里面。为了女儿到了婆家有吃的。
最后是个马车,两匹膘肥体壮的马精神抖擞地拉着一辆胶皮大车,上面驮着娘家配送的家具物什,有梳妆台、脸盆、肥皂盒之类。娘家条件好的会配送的家具要多一些,不够好的,就应付一下,按照当地习俗,只配备基本的东西就行了。
马车前面,一个俊俏的男子用崭新的自行车驮着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女子,眼见就是新娘、新郎了。
走到近前,大伙一看,这新郎、新娘认识。这不是本村的三儿和芬吗?本来是女家在街前,男家在街后,很近的,为了走形势,也专门从大路上去转远路去了。
只是令大伙惊奇地是新娘子一脸喜气,新郎却满脸不乐,阴云笼罩了整个的脸庞。
今天是新娘子芬感觉最幸福的一天。她坐在新郎三儿的自行车后座上,脸上不自觉的漾出幸福的微笑。她长相一般,眼睛挺大,皮肤有点黝黑,最显眼得是她的板牙,格外地多长出来一块,让她不论怎么把嘴唇迸得紧紧,总是遮不住露出来一块。
她和三儿一个村子的,岁数相当,从小几乎是看着一起长大的。
三儿从小没有娘,上有两个哥哥。幸亏三儿的父亲有一个做得一手好饭的手艺,无论什么材料,到他手里总能变出有滋有味的饭菜,因此他被砖瓦窑厂请去做饭,靠着这个他养大了三个儿子。大哥、二哥已经结婚生子,自己一边过日子去了,光剩下小三了。
他只所以叫三儿,是因为他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又有两个哥哥在前面,父亲悲痛于年轻丧妻,还得照顾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心思给他起名字了,于是大家安排行,就叫他“三儿”,没想到这一叫叫习惯了,都没有人叫他的大名,连村里的小孩子都提起他背地里都“三儿、三儿”的叫着。
三儿学习很不怎么样,从小性格活泼好动,却越长越帅。她只觉得他帅,还没太介意。过年的秧歌队里,她才注意到他。
在秧歌队里,他是鼓子手之一。本村的秧歌是地秧歌,一共四个小伙子做鼓子手。他们一只手跨着小鼓的带子,另一只手举着一条硬的皮带式的东西,随着扭秧歌的鼓点,敲打了小鼓。在高潮时,四个小伙子以犄角之势,一边蹦起来,一边从腿底打鼓。非常好看。
那时她才忽然发现打鼓子的三儿是如此的帅。只见他白帕包头,洁白的衬衣扎进裤腰里,帅气的双眼在灯光下炯炯有神,两道浓黑的整齐的眉毛让他更加显得帅气到爆。一张“国”字偏瓜子脸,白白净净,透着健康的红。中等个儿,不胖不瘦,正正好好。领队一声哨子响,四个小伙子一起蹦起来打鼓。
芬直直的盯着三儿,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光晕,直看得痴了。但三儿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她听说三儿已经有了心上人,就是本村的凤儿。再说凤儿确实是比自己强得多,人家是个高中生,长得还好,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所以从此她只能把这份心藏了起来。
三儿的父亲着急完成任务,让儿女成家立业。听说三儿喜欢凤,便委托媒人去找凤儿的父母说和。没想到凤的父母一口拒绝。
人家也没说别的不好,凤的父亲只说了一个理由:当年自己和凤的母亲是当庄亲,这一生过来好多苦处。不说别的,大年初二孩子走姥姥家都走不成了,初四看别人都去走娘家,他们也不能走,就住对门,感觉人生没意思,所以自己的孩子,坚决不让她嫁在本村了。
三儿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说不出的难受,好在凤偷偷告诉她,她的心不会变。两个人要耐心等待,男不娶,女不嫁,最后父母没办法,会妥协。三儿只好答应了。
但凡人都有个特点,活泼好动的人一般性格不会太倔强。三儿就是这样的人,他父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一把屎一把尿得把他养大,他怕他爹。
他一开始抗着,他爹急了,拿一把菜刀,对他说,“养你个熊儿子让人这么累心,把你剁死算了,不要了!”他就抗不住了,乖乖地跟着媒人去相亲,这个人就是芬。
三儿希望芬自己说不愿意,这样他爹就没话可说了,他跟芬见面时说得很不堪,说自己如何如何穷,恨不能吃不上饭(那时已经包产到户,大家已经生活不错了),跟着他到时生了孩子因为没有婆婆,没有人给看孩子,人很累的,说了一大堆的不好,意思就是说,“你赶紧说不同意吧!”。
可他不知道,芬早就喜欢上他了,而且正是“有情饮水饱”的年纪,哪里听进去他说的什么穷不穷?!并且农村人嘛,比较实在,一般都认为穷是不扎根的,只要是人好,只要勤苦地劳动,只要两个人一条心过日子,早晚会过上有吃有喝的日子,所以他这招失灵了。芬很痛快地表示愿意跟他谈朋友。
媒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三儿的父亲,女家愿意,男家还有什么说的。过了一段时间,父亲就操对着给三儿完婚了。
整个席上,大家都喜笑颜开,除了三儿。但是大家都没注意他。到了夜深人静,大家是一个村的,也不用住在三儿家,都回自己家睡觉去了。剩下三儿和芬坐在一间屋子里。芬满心喜悦,三儿却心事重重。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接头的哨音。赶紧借去厕所的理由跑了出去。
果然是凤叫他,一见面,凤就哭了,质问他说好的诺言呢?三儿心里也很苦,说治不了父亲。并且一冲动,让凤等着,他这就回去跟芬分手。
三儿跑了回去,见到芬就跟她说分手。芬哭着去找公公,说三儿要跟她分手,撵她走。然后她哭着回娘家去了。父亲很生气,又拿着菜刀来了,气得又要砍他,说,“你给我把芬叫回来,如果她不回来,你就不用回家了,回来我也剁了你!”
三儿没办法,只好大半夜地,去敲岳父家的门。岳母给他开了门,问他来做什么。他回答说来叫芬回家。岳母说你自己说去吧。领他来见芬。“你回去吧。”
芬:“我不回去,你撵我出来的。”
三儿:“你不回去,咱爹说剁死我。你回去吧。”芬心疼三儿,岳父母疼女婿,便让芬回来了。
这次分手又没成功。
第二天,芬的母亲跑到凤的家门前骂街。骂了半天,没人出来,就有街坊邻居出来劝的,把她拉回家去了。
沉默并不等于没有行动,凤的父母一看这情况,也急了,担心女儿给做出个什么事来,让大家丢不起人。
背地里父亲也跟凤语重心长地解释说,不仅仅是不愿意女儿嫁到本村这个原因,这种小事怎么能成为理由呢?实际上是因为他看三儿这个小伙子不靠谱,自己也是看他从小长大的,感觉他比较浮躁,没有主心骨,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找个靠得住的男人,不想自己老了后,临死还挂念着自己的女儿。说女儿,“你还小不明白,等你懂事了你就知道我今天说的话没有错。”凤似懂非懂,没说什么。
父母一边托亲戚给赶紧物色合适的对象。正好邻村有一个合适的,父母便挟着凤去相亲。
没想到这一相亲,凤竟然同意了婚事。据说两个人见面后,对方对凤说了他的情况。这个人叫黄儿,他也是高中毕业,长相文静。他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发小,两个人芳心互许。也是一个村的。那个女的叫“妍儿”,是个漂亮多情的女孩。
妍儿的父母知道了她的事,说什么也不同意,嫌黄儿的家里穷,虽然自己种地后转好了点,但是还是很穷,怕自己的女儿嫁到他家受苦。后来正好妍儿的爷爷退休,可以有一个孙儿去接班,父母就要挟她,跟黄儿分手可以让她去城里上班,否则就让弟弟去了。
妍儿考虑了几天,最后终于没有抗拒了去城里上班的诱惑,跟黄儿提出了分手。
受到巨大打击的他正好这时有人给撮合凤,他们俩便见面了。
两个人真是同病相怜啊,越说越投机,于是定下了这门亲事。不久凤和黄儿便结婚了。两个人结婚后一直很和睦。
这边三儿也没了念想,只好和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
后来听说凤生了两个儿子,长大后全考上了大学,再后来又上了研究生。
三儿和芬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全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女儿们已经结婚了,只有小儿子,由于娇惯,很不成才。出去打工嫌累,反而在家里养着,老两口为了养家 一起出去打工。只是三儿还是没大变样,长得还是那么帅,性格活泼,芬还是那么爱他,担心配不上他,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很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