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有句俗语:抓牛先抓角。意思是面对向你冲来的公牛,应该抓住它的角,把它制服。有点像中国的俗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它们表达的共同意思是:面对困难与危机,要当机立断,临危不惧。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讲,如何避免危机才是更重要的。但考古研究发现,有一个四千年前的文明,似乎所有人都希望挑战公牛。很多绘画表现的都是人越过公牛或杀死公牛,男人和公牛之间似乎总有一种游戏关系。
这个文明连接着亚非欧三大洲,以上只是它众多神秘处之一,这个文明对于当今中东地区的形成极为关键。今天我们介绍的物品就来自于这个文明。
“在那暗酒色大海的中央,有一片土地叫克里特,那里四面环海,那里富饶美丽,那里人口数不清,那里城市九十整。最伟大的城市叫诺索斯,深受宙斯恩典的米诺斯王,曾统治诺索斯九年整。”
这是荷马唱给克里特的赞歌,关于它的繁荣富饶、四海闻名,还有关于伟大的克里特王米诺斯。在希腊神话中,米诺斯与公牛的关系错综复杂。他是众神之王宙斯和腓尼基公主欧罗巴的私生子,宙斯为了引诱欧罗巴,曾变身为一只公牛。
后来米诺斯的王后被海王波塞冬施法术爱上了一头公牛,并生下牛头人身的怪兽米诺陶洛斯。米诺斯把怪兽米诺陶洛斯关在一个迷宫里,每年要求雅典进贡童男童女供他吃。后来,英雄忒修斯主动扮作童男,进入迷宫杀死了米诺陶洛斯。忒修斯杀牛头怪的故事传颂至今,成为希腊神话、欧洲艺术的重要题材。
迷人的传说吸引着考古学家。一百多年前,当亚瑟埃文斯开始在诺索斯进行考古发掘的时候,公牛、怪物、克里特的宫殿与迷宫始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我们不知道在这个存在于公元前1700年的发达文明中,人们如何称呼自己,但亚瑟坚信自己发掘的是米诺斯的世界,便将他们称为米诺斯人,从此考古学界便沿用了这一称呼。
在全面挖掘的过程中,亚瑟发现了一座大型建筑的遗址,其中有陶器、珠宝、石刻印章、象牙、 黄金、青铜以及彩色的壁画,壁画中常出现公牛的形象。埃文斯迫切地希望了解公牛在米诺斯人经济生活与宗教仪式中发挥的作用。因此,他对在诺索斯不远处发掘的这尊铜塑米诺斯跳牛人极感兴趣。这件雕塑现在大英博物馆米诺斯文明展厅中的明星。
这是个小型铜雕,长6英寸(15厘米),高度约4-5英寸(10-13厘米)。公牛正在全速飞奔,它昂头挺胸,四蹄腾空。牛背上的跳跃者像是个年轻男子,从姿势看,他应该是迎着飞奔而来的公牛,双手抓住牛角,顺势一个跟头翻到牛背上,雕塑表现的是他刚翻过牛头,背部与牛脊背相对的一刹那形象。
奔牛的背部形成一道弧线,跳跃者背部也形成一道弧线,两道弧线相互呼应,完美表现出那惊险的场景,真是一尊力与美相结合的美妙雕塑!而且,它还把我们带回到神话与现实交织的克里特文明。
雕塑发现于雷西姆农,克里特岛东岸的一个小镇。最初可能用作山中神庙或洞窟圣地的供品。在克里特的圣地常能发现类似物品,表明牛在当地宗教仪式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自埃文斯以后,很多学者都在探讨这种跳牛形象的意义,以及这种跳跃在现实中是否真的能实现。埃文斯认为这是祭祀女神仪式上的一项内容,但有的学者不同意。但跳牛场景的确经常在当地宗教活动中出现,最后的结果常常是把牛杀死献祭,有时候跳牛者也会牺牲。
显然,这项运动对牛和人来说都很危险。想在牛背上跳跃需要接受数月的训练。我们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因为这项运动在法国和西班牙部分地区直到今天还保留着。
我们采访了西班牙著名的跳牛飞人塞尔吉奥·德尔加多:
“男人和公牛之间总有这样一种游戏,没有哪个学校会教你怎么跳牛,你需要非常了解公牛,知道它在场上将会作出什么举动,这些完全得靠经验来获得。跟斗牛比赛不同,我们不会在赛前刺伤公牛,也不会在赛后杀死它们,从事这项运动的人都是在玩命,我们跟斗牛士一样经常被牛撞伤或戳伤。你猜不透牛的想法,是它在掌控全场。我们对公牛充满敬意。”
如前所述,一些学者认为,在制作这尊雕像的那个年代,跳牛很可能有一些宗教含义,用于制作雕像的昂贵青铜也说明它是神的祭品。德尔加多口中延续到现代的对牛的尊重,正好与他们的观点形成了绝妙的呼应。
这尊雕像制作于公元前一千七百年,正处于被考古学家命名为青铜时代的中期。当时人类在金属锻造方面取得了巨大进步,改变了人类塑造世界的方式。青铜是铜与锡的合金,比铜或金都要更坚硬、切割的效果也更好,自一千多年前被发现起就一直用于工具和武器制作。它也被用来做雕像,尤其是像这尊跳牛雕像一样,用来作为珍贵的祭神物品。
大英博物馆的这尊公牛雕像的铸造方法叫失蜡法。艺术家首先用蜡制成雕像,其后在外裹上一层黏土,放入火中烘烤。黏土变硬的同时,蜡也融化了,此时将蜡液排出,往陶土模具中注入青铜溶液。青铜溶液冷却之后再敲开陶土模子,取出成型的青铜器,进行最后加工——拋光、镌刻或挫平。雕像最终成形了。
虽然这座雕像如今已严重腐蚀,外表呈灰棕色,但刚制作完成时必定极为精美。 青铜当然不能像黄金一样闪闪发光,但其自有一种迷人的光泽。
制作这尊雕像所用的青铜原料让我们的公牛从神话回到现实。事实上,光是它用青铜制成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惊讶,因为克里特岛并没有制造青铜所需的铜和锡,二者都需要从远方运来。
铜有可能来自塞浦路斯,塞浦路斯本身便有“青铜岛”之意,也可能来自地中海东岸。锡则走过了更 漫长的旅途,沿当时的贸易路线从土耳其东部,甚至是从阿富汗来到这里。这些路线上海盗猖獗,导致锡的供应常常短缺,我们从这尊雕塑上就能看出这一点,合金中锡的比例显然太小,因此表面上才会坑坑洼洼,合金的质地也相对脆弱,牛的后腿因此折断了。
尽管合金的比例不理想,但来自克里特以外的锡和铜已足以证明米诺斯人当时曾跋涉四方,参与海洋贸易。事实上,克里特岛是整个东地中海巨大的贸易与外交网络中的重要参与者,他们主要进行金属交易,全靠海路运输。南安普敦大学的航海考古学家露西布鲁博士说:
“克里特的这尊青铜小雕像是件很好的证物,让我们了解青铜是当时整个地中海东部地区需求巨大的重要商品。遗憾的是,我们尚未发现太多能证明这些贸易活动的沉船。但发现于土耳其的乌鲁布伦沉船可算其中之一。船上载有十五吨货物,其中九吨为铜锭。其他货物也很丰富,如石榴、开心果和来自波罗的海的琥珀。还有很多手工制品,包括青铜和黄金雕像,各种材料制成的珠子,以及大量的工具和武器。船上还发现了一个可以对折的像笔记本似的木板,这或许是最早的活页笔记本,当初里面可能装有蜡,这样船员就可以记录交易的货品了。”
除了这个活页本,参与地中海贸易的米诺斯文明至今仍有许多未解之谜。虽然埃文斯称他挖掘出的那些大型建筑遗址为“宫殿”,暗示着某种王权, 但其实它们更像是宗教、政治与经济中心。
它们的建筑结构复杂,能承担多种功能,比如生产作坊:这里可能聚集了手工艺人,编织布匹,加工进口的黄金、象牙和青铜。诺索斯宫殿的壁画描绘了大量聚集的人群,表明这里也是宗教中心或礼仪场所。
虽然对米诺斯的考古挖掘已进行了一个多世纪,但它仍保持着让人着迷的神秘感,我们所掌握的知识仍然极为零碎,令人沮丧。
这件雕塑只是向我们展示了克里特历史的一个方面,它精湛的金属加工工艺将在几个世纪之后改变世界。
而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当毕加索想要寻找改变欧洲政治本质的野性元素时,他凭直觉将目光投向了米诺斯的宫殿,投向地下迷宫,投向仍时时困扰着我们的人与公牛…与牛头怪米诺陶洛斯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