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伊笛
“伊笛!不要看!”
我从噩梦中惊醒,牙关因咬得太紧沁出血沫,夜风清冷,掠过脖颈间裸露的肌肤,一阵不自主地颤栗将我带回了现实。霍连和荻妮还在呼呼睡着,周围的沙地上也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只要是在野外露宿,霍连从来不会离开我三步之外,这是他保持了多年的习惯,从他第一次把我从沙漠里救回来直到现在。
那年我十二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喜欢四处撒野,喜欢街边闲逛,喜欢舞刀弄枪,更喜欢躲开守卫,翻过王宫围墙去里面探险。
王宫里有我的朋友,是个比我可怜得多的盲人,一生只能困在一个小院子里。还好他有我这个朋友,每次去看他,我都会坐在房檐上把最近的见闻和一些有趣的事讲给他听,而他也会把一些很好吃的零食分给我。
当然,这些都是秘密,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
在楼兰,十二岁的女孩应该学会了缝衣织锦;十二岁的女孩应该学习汉文和吐火罗文;十二岁的女孩该请个嬷嬷学习操持家务和伺候丈夫;十二岁开始女孩子出门要戴纱巾。
不过这些说的不会是我,而为了教会我这些,父亲的皮鞭没少落在我身上。父亲的皮鞭是沙狼脊皮浸了麻棘草浆揉成的,只是轻轻地抽在身上都很疼,从记事起我就一直很恨那支鞭子,也曾无数次地把它偷偷藏起来,可第二天它又完好无损地挂在了父亲的腰间,因此这一支坏心肠的皮鞭几乎陪伴了我整个童年。
父亲会在天黑时回来给我做晚饭,我要在那之前翻墙回到家里,然后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地把他做的晚饭都吃掉,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白天溜出去过,当然也不能让他知道我其实已经在皇宫里吃得很饱。
晚饭之后父亲要回到皇宫里巡夜,等到天亮才会回来,因此我又有了一整夜的自由时间。睡不着的时候我会偷偷拿出弓箭来,借着月光在院子里乱射,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不过却会受到父亲的严厉禁止。
父亲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伊笛!不要看!”
当那柄雪亮的弯刀高高举过父亲头顶时,我分明看到父亲对着我藏身的方向,用嘴唇写下了五个字。
伊笛!不要看!
喀布死死地捂着我的嘴和鼻子,我喘不过气憋得几乎晕厥,松油火把熏得眼泪不停地流,我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父亲的头颅滚出了很远。
“对不起,我必须制住你!”
松油火把的味道还那么刺鼻,我的眼泪也怎么都止不住,我一下一下拼命捶打着喀布,他只是抱着头蹲在那任我捶打。
“新王本来已经赦免了所有的皇城侍卫。。。不知为什么唯独没放过侍卫长……”
喀布不敢久留,把我扔在城角的柴薪堆后就匆匆离开,他有老婆孩子,绝对不能让人发现是他救了我。
“天亮后马上出城!去哪都好,别再回来了!”
我避开官道逃了三天,最后脱水晕倒在沙漠之中。
醒来的时候似乎又闻到了松油火把的味道,我惊恐得拼命想逃走,被一个人死命地按在地上。
我挥舞的双手抓伤了他的脸,乱蹬的腿脚踢在他身上笃笃作响,可他只用了一只手就让我动弹不得。
“这就是你要娶的老婆?”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在询问着制住我的这人。
“是!我在提尔各的沙棘丛里发现了她,马上就要死了,我救活了她,所以她应该是我的!”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她还只是个孩子,你等她长大吧。”
于是我有了个新的名字--霍连的妻子。
“伊笛!不要看!”
我每天都会从噩梦里惊醒,我的肩头被自己无数次地抓破又无数次地结痂,我开始对松油的味道极其敏感,每次闻到都会泪流满面。
我用父亲的狼脊鞭子教训过霍连很多次,因此这支鞭子在库勒山附近的沙盗中很有名气,甚至有人直接把它叫做“老婆大人的皮鞭”,有时我真的很想知道霍连是不是和我小时候一样痛恨这支鞭子。
我十六岁的时候洛老大因病去世,我打败他的儿子洛于期成了这一带沙盗的头领,这时霍连已经三十五岁,在以后的这三年里却没再提过要娶我的事。
我们在追踪一头沙狼,几乎横跨整个库木塔格沙漠。
沙狼是沙漠里最让人头疼的动物,阴狠、凶残,通常都是成群行动,它们猎杀所能见到的任何活物,偶尔也会袭击过往的驼队和行人,因此沙漠里的人提起沙狼无不咬牙切齿。
半月前库勒山附近出现了一头落单的公狼,不知为什么就和我们的寨子结了仇,几天的功夫陆续咬死了十多匹马,其中就有荻妮最爱的那匹黑雉。
荻妮是洛老头领的干女儿,而黑雉是洛老头领去世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因此荻妮哭成了泪人,发誓一定宰了它给黑雉报仇。
公狼非常狡猾,寻常的圈套和陷阱对它完全不起作用,而最近一次的围捕中,我们以牺牲两匹骆驼为代价,终于将它成功地困在了一处山坳里。
那是一段两个绝壁间的峡谷,里面地势复杂乱石丛生,我们堵住了两端一点一点向前推进,打算把它困死在这里。奇怪的是公狼似乎看穿了我们的计划,在还没有形成有效合围之前率先发起了反击。
我被它壮硕的身形给惊呆了,沙狼的体形本就比寻常野狼要大一些,而眼前这只几乎达到了野狼的两倍大小,当它掀翻了几个人窜到我面前,甚至能听到它抖动肩膀时狼鬃哗哗作响的声音,我想它那白森森粗壮的牙齿,应该可以轻松地咬碎我身上任何一块骨头。
公狼硕大的头颅几乎贴着地面,一双灰白色的眼睛从很低的角度瞄向我,绷紧的身子随时准备跃起一击。我手上是一张轻弓,跟周围人手里的重箭比起来,射速快但力道不够,估计很难穿透沙狼坚硬如钢针的毛锋而给它造成伤害,我想它也是看中了这点,打算把我这里作为突破而逃走。
我低声呼唤霍连过来补位,还没等霍连做出反应沙狼突然一跃而起冲到我头顶,我忙乱中射出一箭,在它腾起的瞬间射中了它的右眼,而沙狼借着跃起的力道从我头上掠过,转头凝视了一眼后闯出包围不见了。
“速度太快了!真是见了鬼了!”刚刚赶到的霍连吐着舌头惊诧着。
“现在怎么办?这下让它跑了再想找它可就难了!”荻妮也是一脸的惋惜嘀咕着。
我有些虚脱地往回走,心里还在被片刻之前公狼那一个回头凝视震撼着。
那种感觉很怪异,我分明从它那只仅剩的眼睛里读出挑衅的味道,心里有一个念头很强烈,它不会消失,也不会逃走,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我们顺着它的脚印从库勒山一直追到楼兰,期间它几次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甚至在躲避一场沙暴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它在帐外徘徊的身影,我不知道到底是我们在猎捕沙狼,还是已经演变成了它在诱捕我。
值夜的兄弟打了声口哨,我凑过去时他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地方。依稀看出那里有一丛低矮的白墙,而白墙后面竟然有火光透过来。
“我过去看看,你把大家叫醒悄悄跟上。”
值夜的兄弟答应着回去喊人,我则趁着夜色偷偷潜进围墙边上一探究竟。围墙里荒草丛生,瓦砾遍地,看样子应该是个什么建筑的废墟,一伙兵卒手持火把围着一个好像头领的人,不知在做什么。
霍连轻轻蹭到我身边,探头看了一会低声说:“看衣服好像是楼兰国侍卫团的人,这大半夜的跑这荒野废墟来干嘛?”
“不知道,走吧,不是冲我们来的!”
“可是。。。”霍连蹭了蹭没动地方,双眼放光地盯着那一群人手里的弯刀,似乎艳羡之极。
我清楚他的想法,这些年来也没少劫杀各国的小股军队抢夺他们的武器。西域不产铜铁,而大汉国一直禁运生铁至西域诸国,所以钢刀箭矢类的武器在这边很是紧缺。鄯善国同大汉交好,因而他们的武器一直都是大汉直接供给,是诸国之中最好的,难怪会引起霍连的觊觎。
对方仅有十几个人,数量我们占优,而且我们在暗处对方毫无防备,如果出手偷袭应该很容易得手。好吧!既然送上门的便宜当然不能让它跑掉!想到这里我点点头,大家散开分别准备各自瞄准,而我则瞄上了那伙人的头领,站在圈子中间的那人。
一拨箭雨过去对方立刻倒下了大半,剩下的人惊慌失措,也被我们轻松给解决掉,我嘱咐大家迅速拾取武器迅速撤退,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要防止突生变故。
场地的中间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桩,上面捆着一具尸体,常在沙漠里行走的人本来对尸体早就见惯习以为常,不过这一具却似乎有些不同。
尸体上半身赤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一种血液流尽后的淡青色,身上满是伤口,仔细看应该是箭伤,那些箭杆被拔出后倒刺划开的皮肉外翻着,没有任何血迹,看上去白花花的刺着眼睛。
谁这么残忍要如此糟践死尸?还是他们正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一支重箭从前到后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前把箭拔下来,一来那粗壮的箭杆立在他身上实在刺眼,二来看箭杆那支箭的铁尖也一定不小,引起了我的兴趣。
当我上去拔箭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这具死尸竟然睁开了眼睛。我着实吓了一跳,而更让我惊异的是这一双原本属于死人的眼睛,竟然眨也不眨地一直盯着我看,我甚至能看到那里面有和我一样的惊讶。
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好逃一样的离开那里。
(未完待续) 下一章 地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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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地下之城
迦夜的惊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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