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我坐在派出所的看守室里，空荡又阴冷。

值班的民警大哥给我端来一杯热水，在我身边坐下，递过来一支烟。

“我相信你，只是最近抓得紧，有点风吹草动上面就很严肃，等明早你的证明一到，你就能走了,今晚将就在这过一夜吧。”

我只能以苦笑回应，不知说什么好。

大哥拍拍我的肩膀，走了出去，留我一人独自面对这无言的寒夜。

透过烟雾，我开始慢慢回想，我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如何成了搞传销的······

1

一个月前，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准备开启自己的创业之旅。

辗转一周，花了不少积蓄，租了一套一百多平的空房。考虑到以后的顾客会上门拿货，选择了紧邻商圈的独栋住宅楼，虽然是住宅楼，但这栋楼里也有不少各行各业的小公司，只不过我租的是高层，这一层就我这一间是用来办公的。

刚租的房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第一晚，去楼下的废品回收站，厚着脸皮要了几个纸板，铺在地上，买了一床廉价的棉被，前期就这样将就着过吧。

这栋住宅楼是两梯八户的结构，我睡的房间对面就是邻居的房间。

晚上在窗边抽烟，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正巧，对面的窗帘拉开了，窗边站着一位大概四十上下的大哥，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可能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没住人了。

没想到新来的邻居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形，大哥虽有些诧异，但也立马转为微笑，尽管稍显尴尬。我也回以微笑，正想打个招呼，对面的大哥却已关上了窗户，拉起窗帘，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2

几天后，我在楼下吃完早饭准备上楼，路过楼下的小超市，捏了捏口袋里干瘪的烟盒，狠下心决定买包烟。

走进小超市，在柜台前看来看去，刚准备掏钱买包十块的，从我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手里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一个粗犷的男声道：“老板，拿一包中华。”

我回头一看，正是住在我对面的大哥。大哥一见是我，也不说话，对我一笑，拿了烟转身便走。

我有些好奇，买了烟便跟超市老板打听打听。老板也是个嘴不闲的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几杆烟的工夫。

原来，这位大哥就是我当初租房找的中介的老板，这家中介已经在这片干了六七年了，口碑不错，生意也不错，加上大哥在这片还有几处房产，每年靠着租金和中介的收入，这自然不是一笔小数目。

都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一年前，大哥和自家中介的一个年轻姑娘好上了，被自己的糟糠之妻逮住了，一闹之下离了婚，孩子跟着母亲走了，剩下大哥独身一人。

老板这么一说，我才知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大哥竟有这么多故事，不过与我也没什么关系，有钱人的想法我又怎么会懂呢。

忙活了一天，晚上洗完澡躺在我的纸板床上，一笔笔地算着这一天的支出，感慨创业真是不容易啊。

这时，对面的房间亮起灯来，窗帘依旧是拉着的，但我看到厚厚的窗帘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一个看起来有点熟悉，应该是那位大哥，而另一个是长发的影子，想来应该是个女人，两个人影交错了一会儿，接着灯便熄了。

我也大概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这间房没有窗帘，只好关了灯，转身睡下，免得被人当作偷窥狂。

3

前前后后跑了一周，公司算是注册了，就等着营业执照发下来，装修师傅也联系好了，这两天就能搞定，网上拍下的东西也发货了，这样一来，创业的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于是，我便通知家乡的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过来。这几个朋友是我从小玩到大的，过年的时候跟他们讲我有创业的想法，听了我的介绍，他们都觉得可行，想要一起闯出一片天地。两天后，几个朋友都来齐了。

晚上，老友相聚总是少不了酒，我提议出去吃顿好的，朋友说能省一点是一点，于是就在楼下超市买了一箱啤酒，顺便买了些烧烤和凉菜。家里也没有桌子椅子，只好坐在我房间里的纸板上，酒菜摊开一地，颇有一番趣味。

酒过三巡，借着酒劲开始吹牛，想到他日飞黄腾达，日进斗金，大家不免笑了起来。然而，一个朋友忽然煞有介事地说：“怎么越听越觉得我们像搞传销的？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正经工作不做，整天想着如何挣大钱，现在投入一点小钱，以后就能换回大钱，这不就是传销吗？”

哥几个一听，哄然大笑，细想之下，又觉得颇有几番道理，又是一顿嘲笑。

就在此时，我注意到对面的房间灯熄了，紧接着，拉紧的窗帘中间好像动了一下，似是拉开了一条缝。我正喝得迷糊，也没在意，就当是风吹的。

可是，大概一分钟后，敲门声传了进来。我疑惑着走过去开门，这才刚来没多久，还人生地不熟的，谁会在这时候敲门呢？

开门一看，正是对面的大哥，依旧带着一脸微笑。

我说：“大哥，有啥事？”

大哥回道：“小兄弟，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精神好，喜欢闹腾。可你知道，我们这栋楼隔音不太好，楼上楼下都住着人，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还这么大声喧哗不好吧？”

原来刚才只顾着谈天说地，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确实是扰民了。

我忙不迭地给大哥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不会再打扰邻居。

“没事，我就是提醒你一下，知道你是刚搬来的，看你人不错，猜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碍事。”

我看着大哥一脸的微笑，顿觉大哥其实人很好，不像传说中那般风云，正准备关门，大哥一句话打断了我。

“对了，小兄弟，顺便问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错了，大哥的眼神透着一丝警惕，他站在门外的黑暗里，就好像潜伏在暗处的猎人看到猎物的眼神，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忙解释到：“我是准备搞个小公司，做点小生意，以后有什么打扰到您的地方，还请谅解。”

大哥饶有深意地“哦”了一声，可我发觉，他在说话的间隙不停地往我屋里看去，我刚想问，大哥已经转身回屋了。

我轻声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顺着刚才大哥的视线朝我屋里看去，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地上放着我朋友刚带来的几件行李，大包小包地摆在空荡的房间地板上。

4

又过了几天，一切按部就班地走着。

下午六点多，我和一个朋友去楼下的路边摊买了几盒盒饭，在上楼的电梯里又遇上了对面的大哥，简单打个招呼也不再多语。

朋友用家乡话跟我说：“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钱，我们几个想办法能不能再多凑点，或者看看谁家的亲戚有想投资的，可以弄点钱。”我和朋友继续聊着天，想着资金问题，可空气中总感觉有一丝异样。

吃完饭，我把垃圾扔到楼道的垃圾桶里，一看吓一跳，桶里满是我们吃的盒饭，这哥几个太能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有多少人呢。

晚上十点左右，我坐在刚买来的办公桌上，几个朋友坐在地上，我正小声地跟他们说着接下来的计划，对面的房间灯亮了，我赶紧闭嘴，生怕又吵到邻居，不过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又继续小声地说下去。

又是快十一点时，敲门声再次响起来，我心想不会又是邻居吧！

开门之后傻眼了，两个警察站在门口。

“你好，我们接到消息，怀疑这里有传销组织，跟我们走一趟吧。”

5

在阴冷的看守室过了一夜，似睡未睡。

上午，我请的会计把营业执照拿过来，还有各种证明，我才得以释放。

在派出所门口，昨晚的民警大哥又递给我一支烟，说：“你也不容易，不过这也算一种经历吧。”

我尴尬地笑笑，问：“你看我哪像搞传销的？”

民警大哥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只是笑笑却不说话，转身回了局里。

碰巧，回来在电梯里又遇上了对面的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只是这一笑，让我瞬间感觉到一股寒意，像掉进了冬天的冰窟窿里。

夜里，我躺在纸板床上，昨晚都没怎么睡，很是疲惫，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面的房间灯已熄了，隐隐约约能听到喘息声，还有楼下来往的汽车声、烧烤摊的谈笑声、不知谁家的猫叫声······

在夜晚灯火的映照下，俨然一副典型城市的模样。

这城市很喧嚣，也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