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小羽默默地起身,从桶里倒了点水到盆里,用织锦布认真地洗了把脸。
休息一晚他的元气也就复原的差不多了。去厨房,打算看看有什么材料。打开锅盖,就看到一个砂锅和一个放着两个还温热的鸡蛋的粗瓷碗。心头一热,然后一惊——师傅是几时起来的?匆匆吃完,检查仪容没有不得体之处。放缓步子,步入师傅昨天说的房间。
门前的日晷显示与约定的时间还差半刻钟。他略略宽了心。真诚又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师傅。
高珍侧着身子对着他,示意他坐在自己已经摆放好的桌椅上。还真是受不了他这副眉目灼灼的样子。
今天是第一天,我也就带你了解一下卜算之术。自文王定《周易》,易经卜卦之术才正式有了系统。从方法上,可以分为叩天,推算,掐算。其中,叩天是最准确的,也是最难掌握的。
师傅没有带书,桌子上也没有放书,纸笔。他却像面前就有一本大书一样说个滔滔不绝,是想考验我吗?时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若果真如此,师傅你可就失策了。跟了父亲这么多年,他可一早就练出了好记性。今天听的所有话,回去,他都能写下来。
叩天,顾名思义,就是向天发问,求得神谕。一天只有一次机会。若提出的问题涉及天机或者超出卜卦人当时的能力范围,是不会得到结果的。高珍没有发觉小徒弟的异样,依然说的兴致勃勃。
只有一次机会吗?那街头那些摆摊算命的是怎么回事呢?师傅,他忍不住开口:那可不可以把机会留几次再一起用掉呢?他很认真的表情。
不可以。一天一次的机会不用就会自动报废。高珍很认真地回答,神情也更加严肃。小羽,你要记住——如果一天里叩天两次,是会折损自己的寿数的。这一点,必须慎重。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你有幸能够窥得天机,千万不可以向外人说。这就不是折损寿数了,而是大罪孽了。
看来还真是很严重的事情。可如果能得知未来之事,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太残酷了吗?与其如此,反不如无知无觉,顺其自然要来的轻松的多。裴时羽倒真是玲珑心思。一刻就了然了卜算的无奈。
推算。即推理演算的合称。先贤认为,我们身边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物,发生和看到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偶然的。从中,可以观察和发现许多预示。最常见的,就是从遇到的事物中发现灾祸的苗头,达到消灾免难的目的。若是无妄之灾,自然可以避免。若是在劫难逃,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尽量不要让无辜的人受到波及。
如此,总算有点用处了。看来要好好学这个。小羽暗暗握紧拳头:一定要学好这个。
掐算。也就是利用心中所学和相应的指法,最快地得到大概的结果。也是受用最广的算法。卜卦之术,源于远古。玄妙至极,泛泛者众。推理演算之法虽云天道,到底是需要卜卦人的心力超群才可能无往不利。而就算通达了此术,对于天道,对于人情,也并非完全适用。希望你能明白这点,在将来的学习和应用里能够做到学以致用,活学活用。
高珍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喝点茶,略微歇歇。
对于裴时羽来说,好像有一扇奇妙而美丽的大门向他打开了。领路人正是高珍,带着他饱览了一遍奇景。卜卦,推算。这些从前闻所未闻的东西,现在一个个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仿佛触手可及。
师傅是第一次做师傅,徒弟也是第一次正式做徒弟。好在两人都是有耐心的人,这第一天的课倒也上的有声有色。午时一刻,高珍表示今天的课已经结束了。下午时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要午休一会儿。
午休?师傅都不用吃午饭的吗?他默默地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拜了两拜后出了门。
裴时羽先去自己房间摆好文房四宝,尽量简明扼要地把上午听到的东西写下来。然后径直去了厨房。
昨天匆匆只顾烧水,都没有注意厨房里的东西。厨房不大也很干净。一个柴火灶就占了大半。有一大堆不太干的木柴和一些稻草。一个黑坛子里放着半满的油,一个小罐子里放着洁白的盐巴。灶台上还放了一个大些的坛子,里面有一些腌鸡和一些不大的腌鱼。厨房里有个米缸,已经要见底了。厨房门边有一口水缸,还有半缸水,结了薄薄的一层青苔。
不能想象师傅是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生存下去的。他苦笑一声,卷起袖子,把衣服下摆塞进腰里一点。把水缸的水用葫芦做成的水瓢一点点往桶里运,桶有八分满时再提出去倒掉。全部倒出去以后,再接新水进来好好地把水缸涮洗一番。
等水缸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时,他白皙柔软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也变红了许多。烧热水把砧板和厨刀一起煮了,再把腌鸡洗净用刀切成大小适中的块状。等锅里的新水又开了以后,把鸡块放到砂锅里,注水到七分满,盖好盖子放进锅里小火慢慢煮。
虽说男人下厨会被人百般嘲讽。可和父亲在外的日子里,他早就学会了厨艺。虽说做不出御厨那般的玉盘珍馐,不过也挺好吃的。他可不信那说出了“食色性也”的至理名言,开创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饕客之道,发明了鲜字,的大儒孔子会说出“君子远庖厨”这样的鬼话。一定是某个爱躲懒的人为了让自己的躲懒合法化,才把这么一句话安在那位讲究吃喝,德高望重的名人身上。偏偏还没有人愿意去怀疑。才搞的今天的男人都不好意思下厨。
在木柴的毕剥声里,灶上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虽然坐在灶台下吹火添柴的他沾了不少黑灰在脸上,但,是值得的。
拿抹布包着砂锅取出来,又淘了米放到碗里加水蒸。其实,长在洛阳的他,一直都是更喜欢吃面食的。毕竟,比起米,面能做的花样多太多了。可眼下连米都快没得吃了。
吃了自己做的饭菜,他心内略微放松。既然是山里,也许就会有一些东西。日后再去慢慢发掘吧。他摸了摸身上的小包,拿出了书房的钥匙。看了一眼,决定去见识一下师傅的书房。
书房不大,房间正对着阳光。长安地处北方,所以才可以造这么多的小木屋。毕竟,如果是南方那多雨的地方,不几年就得霉完。可这么多小木屋,究竟是师傅进山前就有的,还是进山后才有的呢?如果是进山前,这片木屋的主人和师傅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进山后,这么多木屋又是怎样在这么个交通不利的地方建好的呢?看来,师傅是个有不少故事的人呢!
不如看看《易经》吧。这样想着,就去找那本书。不巧的很,《易经》放的还挺高。他伸长了手臂,踮足了脚尖还够不着,支撑不住时右膝盖撞到书架上,刚好把它撞下来。一起下来的还有一把小弓箭。
他揉了揉发痛的膝盖,捡起书和弓箭。这弓箭可真小,应该是小孩子玩的。弓只比他的手掌大些,箭也只比他的手指长一些。他拿在手里,还真有几分滑稽可笑。
小时候,父母不让他和男孩子出去玩那些危险的东西。他只能远远地看着邻居家的小哥哥们玩打仗的游戏,木刀木剑互砍,万箭齐发,小将们急急地用盾牌格挡或者匆忙逃跑。他只有堂哥送的一把小弹弓,用废纸团成球,当成弹药发出去。有时候,弹药是一些小果子,就朝树叶射去。弄的满园狼狈不堪,他这个罪魁祸首就在有人发现之前快速逃跑。还真是很美好的回忆呢。
高珍一觉醒来,整理好衣服和发髻,起身到前厅,发现自己桌上正放着一个还温热的砂锅。倒扣的盘子下面是一碗蒸好的米饭。先用壶里的冷茶漱了口,用筷子夹了块鸡块就米饭,又用汤勺分了点汤倒在米饭上。
米饭蒸的软糯适中,腌鸡那有些干硬的肉被锅里的水和锅外的水炖的鲜嫩。虽然几乎没有加调料,却是千金难换的家常美味。
一个人住久了,什么样的要求都会降低。如今他是几乎餐餐喝粥,跟个苦修僧似的。其实,不仅仅是因为懒的下厨,也是因为做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看来,这个难题有希望解决了呢。他好看的嘴唇勾起一丝轻笑。顺手拿起一旁的白色棉布拭净唇角。
耳边传来一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推开窗户,正看到小徒弟用一把小弓箭对着杨树枝上挂着的一个用旧布做成的球连连进攻。满面喜色。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把小弓箭都能玩的那么高兴。不过,能做出那种球来,也算有本事。他很是好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头一次收徒收的还是这么有趣的徒儿,上天可真是待我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