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羽的人生由很多个巧合构成。而一个巧合,正向浑然不知的他袭来。
这天是父亲的生辰,他正忙着接待客人,却被家里的仆人叫到内院去见父亲。
书房里多了个没见过的陌生的叔叔。一身浅青色锦袍,中等身材,不苟言笑。
他有一丝疑惑,父亲,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小羽,快来见过师傅。慈眉善目的裴老爷父爱满满,满含笑意地为两人介绍。高先生,这就是我的儿子裴时羽。小羽,这位高先生可是袁相的高足,多少人想拜都拜不上的名师。裴老爷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您过誉了。我就是个学的稍微好点的相士罢了。他虽然说着自谦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
爹爹不是一向对算术推演不怎么感兴趣吗?怎么今天竟会让我拜一个相士为师呢?他刚刚记事时就听人说母亲怀着他时,望子心切的父亲找了个有名的长安相士来相。一口咬定是个女儿。结果砸了招牌。
不过,也一直都有人为那个相士叫屈。他生的不比几个姐姐差,在家里又一直都被当成女孩养。出门在外,虽然没有女儿家的气质,但那气韵风骨,也不是寻常男孩有的。所以,常有人说他是错投了男胎,怪不着人家。(那就是要怪他了?)
自十五年前的事,裴老爷求道问卜的心就冷了下来。不过高先生是袁门子弟,袁先生的高徒。多少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小羽日后独自行商,能有点推算相看之法总是好的。养到如今这么大,从不曾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且让他暂时地与自己分离,好培养他独立生活的能力。
不管怎样,可以短暂地离开家和爹爹了。自七八岁起,他就常跟着父亲出外,父亲只恨不得拿条绳子把他俩栓在一起。不能体会异乡风情。如今,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外面了,他还是很高兴的。恭敬地行了个拜师礼后就得到了退下的指令。他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高先生小坐了一会儿也告辞了。裴老爷把事情告诉了夫人。夫人虽舍不得儿子离开家,但也知道这是他应历的历练,只得为儿子打点行装。
高先生此刻的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涟漪。他姓高,单名一个珍字。25岁辞别师傅师兄弟,进山隐修。如今已经七年了。他的功力不是师兄弟里最好的,却也是一流的。前几天偶然想起十多年前在长安偶遇的道友安道期。听说如今常客洛阳,未知近况。便想着来叙叙旧。临行时他袖课了一卦,卦相显示他这次下山,不仅能和老友欢聚,还能收个徒弟。他对这次的远行就更加期待了。
他这些年也动过收徒的念头,奈何所遇见的不是天分不够,就是没有机缘。只得不了了之。
既然叫道友,那他们就都是道士了?那道士和相士并非是一样的。道士都会推算,相士却是只会推算。道士除了推算之法外,还得会画符驱邪。相士却只用研习推算之法就可以了。
来到洛阳,几经打听才知道安道友因为算卦不灵,已经转行去摆茶摊了。又问了些人,才打听到他的住处,等了一会儿才见他收摊回来。
他的家,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倒是十分干净。老友相见,本是十分高兴的事。只是,在这种氛围下,委实高兴不起来。
安道期长他几岁,还没有满20岁时就是个小有名气的相士了。不论是天分还是勤奋,都比他要好的多。实在没有想到他会算错卦以至于沦落至此。
你。高珍看着他的家,欲言又止。
想问我怎么算错卦吗?他微笑着说,依旧明亮的眸子有些苦涩。其实,我到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很轻,好像还叹了口几乎听不到的气。
我按照平生所学,为裴夫人卜卦。一切都指向她怀的是个女孩。我把算出来的孕期特征都说了出来,他们也说没有错误。可是,出生的却是个男孩。
裴老爷万分欣喜,又大人大量。没有跟我计较。可我的招牌已经随着那个男孩子的出生而毁掉了。
也曾有几个人给我编了嘲笑我的歌。我便或绝早,或傍晚才出门。一直躲在房里重新推演,每一次的结果都告诉我没错,可每一天我都知道自己错了。险些精神错乱。
直到我决定放下这件事,才感觉到内心的安宁。不管真正的结果是怎样的,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那个名动长安的安在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如今,我为过往的行人奉上自己煮好的茶,看着他们满意的笑脸。也是件很美好的事。他说着,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茶壶里的水开了,他拿出自用的茶具。手法熟练地放好茶叶,等水只有八分热时慢慢地加到茶壶三分之二处。静候片刻,拿起茶壶把儿,慢慢地往茶杯里倒。倒到一半时刚好停下,向高珍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珍有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珉了口茶汤——茶叶只能算二等,不过因为泡茶人的手艺,这茶汤有了一等茶叶也泡不出的味道。看来,用沦落来形容道友是不正确的。安道友是不论什么处境都能活的出色的人。他不及也。
拜别老友。他对那引起事端的裴家小少爷好奇了起来。大抵怀胎生子,都是感时而孕,顺时而生。感着了阴时,自然生女,感着了阳时,自然生子。天地之道,一丝不爽。若说旁人算错还有可能,安道友决计不会连这种卦也算错。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好赶上了裴老爷的寿辰,他以拜寿为名进去看了一次。为裴家少爷算了一卦。原来,和他有一年师徒之缘的人就是他。别的倒没怎么算出来。所以,他就向裴老爷表明身份,说出了想收裴少爷为徒。裴老爷已是望六之人,不忍心要儿子离开自己几年。高珍表示裴少爷和他只有一年师徒缘分他才同意。
他的眼睛比未知世事的孩童还要明亮,不是孩童那般因无知而有的明亮。是那因为看透世事,无所畏惧而有的明亮。身上有将近一半的阴气。虽然男女感时而孕,到底不能十分纯粹。所以,有一些阳气的女子和有一些阴气的男子都属正常。这阴阳几乎平分的人,他恐怕师傅也没见过。一般而言,只要阴阳之气有三成混乱,就是雌雄莫辨了。如今他这样却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
有如此多谜团的徒弟吗?看来,洛阳这趟的确是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