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其五

（1）诗曰：人情物论总相关①，何似西陵松柏间（胡案：检索钱仲联本、程序、箫序本，皆为闲，牧斋用韵非是平水，不知间字出韵否？）。敢倚前期论白首，断将末契②结朱颜。缘情词赋推团扇，慢世风怀托远山③。恋别烛花浑未灺④，宵来红泪正斓斑。

（2）先生笺释：寅恪案：此诗专述河东君崇祯十三年庚辰冬过访牧斋于虞山半野堂及次年辛巳春别去独返云间一段因缘。前引牧斋《病榻消寒杂咏》中追忆庚辰半野堂文宴旧事诗，与此诗之旨略同。“慢世风怀托远山”句，其出处遵王注已言之，牧斋答河东君初赠诗“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之意。至“人情物论总相关，何似西陵松柏间”句，则指河东君初赠诗“江左风流物论雄”之语而言。盖牧斋素以谢安自比，崇祯元年曾推阁臣，不仅未能如愿，转因此获罪罢归，实为其平生最大恨事。河东君初赠诗道破此点，焉得不“断将末契结朱颜”乎？

（3)典故：①胡引：人情物论，宋邵雍《又五首》：万物有精英，人为万物灵，必先详事体，然后论人情。气静形安乐，心闲身太平。伊耆治天下，不出此名生。

②曾注：陆机《叹逝赋》：托末契于后生。（胡引：末契：小小心愿）

③曾注：《世说新语 品藻》：王子猷、子敬共赏《高士传》人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自猷云：“未若长卿慢世”。（胡引：南朝梁·刘孝标注引嵇康《高士传》：“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字长卿。初为郎，事景帝。梁孝王来朝，从游说士邹阳等，相如说之，因病免游梁……仕宦不慕高爵，常托疾不与公卿大事。终于家。其《赞》曰：‘长卿慢世，越礼自放。犊鼻居世，不耻其状。托疾避官，蔑此卿相。乃赋《大人》，超然莫尚。’”）

④胡引：灺，蜡烛的余烬，李商隐《闻歌》：敛笑凝眸意欲歌，高云不动碧嵯峨。铜台罢望归何处，玉辇忘还事几多。青冢路边南雁尽，细腰宫里北人过。此声肠断非今日，香灺灯光奈尔何。

（4)诗意：1、2句，（你对我的）推崇与（我对自己的自许）是一致的，如同西陵松柏间的白马油车（上的二人，心意相通）。3、4句，只是依仗前期论及白首之诗歌，（我）果断地把余生（与你）结合起来。5、6句，团扇上的诗句只是我们情缘的开始，（你）眉目之间的慢世情怀（才是我对你产生爱意的原因）。7、8句，（当是与你）分别的时候，蜡烛还没有点燃，（我的眼泪）就一夜斑斓了。

胡案：是牧斋自叙何以爱上河东君也。首两句是说二人志趣一致，次两句是说牧斋借助诗赋决定结下姻缘；三两句是河东君的性格吸引力牧斋，末两句谈及与河东君暂时分手，牧斋之伤心。这首诗表述了一个完整的爱情故事，颇好。

6、其六

（1)诗曰：项城师溃哭无衣①，闻道松山尚被围。原野萧条邮骑少，庙堂镇静羽书稀。拥兵大将朱提②在，免冑文臣白骨归。却喜京江波浪偃，蒜山③北畔看斜晖。

（2）先生笺释：寅恪案：“项城师溃哭无衣”句，第一章论钱遵王注牧斋诗时已言及之。据《浙江通志一四拾选举志 举人表 天启元年辛酉科》所取诸人姓名及《初学集二〇下》、《东山诗集四三良诗》，知汪氏（胡案：汪乔年）为牧斋门人，故闻其死难尤悼惜之也。“闻道松山尚被围”事，则遵王以避淸室忌讳之故，未著一字。检《明史二四庄烈帝纪》略云：“崇祯十四年七月壬寅洪承畴援锦州，驻师松山。十五年二月戊午大清兵克松山。洪承畴降。”牧斋赋此诗在十四年十一月，正是松山被围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