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早晨七点多,我拖着两个大行李袋,里面装着被子、衣服、洗漱用品等物,在警察诧异的目光中,将行李放到警车上,然后去吃了一个早餐,抽了一支烟后,坐上警车。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自己人生虽然没有走完,但注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情景我时时想起,但我一直羞于启口自己坐过牢的事实,因为在众人的眼光里,坐牢的人都是坏人。就算是不用贴上“坏人”的标签,在法律上也必须承认自己是犯过罪的。
当年,我因挪用公款没有按期追回获刑十年。挪用公款罪也是贪污贿赂罪的一种,虽然我也痛恨贪污腐败,也喜欢痛骂贪官,无奈自己也应该归结到贪官一类,就算自己没捞着一分钱。
作为一个在体制内工作几十年的,也算是半个文化人,按说应该多写写官场、文化方面的内容,为啥非要写自己的坐牢生活,难道也沦落到靠卖惨来换取流量吗?
当然,有想被关注的意愿,但没想着当网红,而是看到不少平台上,有人喜欢讲述跟坐牢有关的生活,有的化身“刚出监狱的妹妹”“服刑归来创业的男儿”“苦苦等待坐牢丈夫归来的妻子”,讲与监狱及服刑有关的故事,还有的是以律师、监狱工作者等身份,讲监狱里的故事,介绍服刑人员的生活等。
虽然有的讲得很感人、很真实,但与我亲身经历和体验相比,总觉得还是有不少出入。或许,用我自己的视角来讲,可能也会带给大家不一样的感知。
人们为什么关注监狱里的生活?关心坐牢的人在里面是怎样度过或长或短的刑期?其实,不仅仅是因为监狱封闭神秘,而是不少人的熟人、朋友、亲戚甚至是家人,都可能坐过牢或正在服刑。
中国到底有多少人坐过牢呢?看看最高人民法院历年的工作报告就知道个大概。2022年判了194.3万人有罪;2021年是171.5万人;2020年是152.7万人。再根据国际监狱研究中心(ICPS)2023年的数据,中国监狱里在押的犯人大概有160万人。
这么一算,近十年被监禁的人数都达到千万级别了。如果每个坐牢的人有十个人关注,那么关注量就是以亿计算,因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关注高墙之内的事儿了。
言归正传。像我这样带着行李去坐牢的事儿实属罕见,因为很多人都是被突然带走或是抓走的,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幸运,还可以准备好了去坐牢。其实,这种准备去坐牢的经历最为无奈和惨痛。
我自己犯的事可能与其他贪污贿赂犯罪有些不一样,事发之前,我觉得有笔一百多万的款项没有收回,而这是我擅自借出的,就将此事报告给了领导,以为要回来就没事了,甚至是认为就是要不回来,自己垫上也不打紧。
这是不是构成挪用公款罪呢?我自己也认为是的,但认为自己先报告了,把钱垫上,就算是个违反财经纪律的行为吧。
但这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因为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不到三天,这个事就先报到纪委,后报到了检察机关。检察机关在问询笔录后,没有刑拘,说先回去吧,研究了再说。具体问案的过程以后详解。这里先讲在外面拖了两个多月的刻骨铭心的经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就算你没有得罪过人,但墙要倒时,也不会有人来扶。有的人想扶但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人怕没扶起来还会误伤了自己;有的直接是观望,做着各种盘算;当然,更少不了那种像打了鸡血、四处传播的人。这里面,包括亲人、朋友、同事、熟人,你有恩的或是有仇的诸多人等。
这时,你就像一个病人,被一群医生反复检查触摸你最隐秘的伤口,都异口同声地质问你,为啥得这样的病!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你疗伤。
病到急处乱求医,人到难处乱求人。但最终换来的是,一大堆安慰的话,一些人拍胸脯表硬态,当然,还有一些人“不争气”的斥责。更可悲的是,还有以打点为名,向你卖人情,也让你在心不甘情不愿中“花钱折灾”。心力交瘁的同时,还欠了一大堆人情,欠下一大堆债务。
亲身经历此事后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冷静,如果真是构成了犯罪,谁也帮不了你。不要迷信关系,更不要花钱去找关系。这些事不仅毫无意义,还会让你背上沉重的人情和金钱负担。
人在觉得一切无望、万念俱灰,特别是像我这样曾经视名誉高于一切的人,当想到自己将背上一个罪犯的名声时,无疑会想到一死了之。但当去付诸行动时,才发现真需要勇气。
我到网上搜了不少方法,还把自己吓一跳,因为其中最大的风险是如果没有成功,极大可能会造成终身残疾或植物人啥的,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更重要的是自己觉得不甘心啊。自己还有年迈的母亲,还有三岁的女儿,而自己的责任都还没有尽到啊。
每当夜不能寐时,但凡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就会给自己找一堆理由。实在不行,我就在手机上看笑话段子,有时一看就是一通宵。
现在来看,自己当年的“怯懦”是多么正确。经历十年牢狱之灾后才明白,人生最重要的就是活着。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声誉地位,与生死相比,那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在耗尽了所有的希望,也耗尽了几乎全部的精力和金钱后,我就开始为坐牢做准备了。毕竟圈子里没有坐过牢的人啊,也不便找人打听。就到网上搜索,了解高墙里的生活情况和注意事项,找类似案例预估自己的刑期,在别人不知不觉中做一些必要的交待和安排啊。
特别是看到有的讲述看守所生活状况的,于是就准备了被子(冬被和薄被)、不能有拉链的衣服(四季各两套)、秋衣秋裤四套、短裤一打、袜子一打,布鞋、凉鞋两双,还有洗发精、沐浴露及洗漱用品若干,反正,两个大包装塞得满满的。
当警官得知我准备的是这些东西时,笑着说,你这搞得像是出差啊。像你这样的,我们还真是头一次见啊。
搞笑的是,真到了看守所,自己被扒了个精光,就穿着一条短裤进了监舍。自己准备的两大包东西,不是因为违规不让带进,而是因为都是新的,质量还不错,据说被警官笑纳了。最后,自己需要这些物品时,还是叫人另外再送的。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