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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蓝光跟探照灯似的，照得李默那张写满“当代社畜生存实录”的脸更憔悴了。晚上九点零三分，办公室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消息列表里“费村”那半截消息像根刺：“Sorry，你投稿《费村伯乐推荐好故事》的文章……”
又凉了。第三十七次，比他相亲失败的次数还多两次。
拇指悬在屏幕上跟挂了铅似的，指尖抖得像打摆子，终究没敢点开。往下一划，“雪梨妹香”“轩霞”“丰瑞”这帮笔名配着未读红点，跟坟头草似的密密麻麻——写作社群的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投稿失败”的专属弹窗套餐。
就在这时，右下角凭空冒出个东西。
红袍子、白胡子，右手高举跟喊口号似的，左手叉腰摆pose，旁边还杵着个扎金蝴蝶结的红盒子，笑得褶子能夹死蚊子。李默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圣诞老人这老伙计，跨国跨时区还跨APP来问候了？
绿色聊天气泡从他脑瓜顶冒出来：“点我查看详情”，底下还贴心补了行小字：“跳转至第三方购物软件，不买也得看”。
李默盯着这卡通形象，差点没笑出声。鲜红配雪白，在他深色模式的消息界面里，活脱脱一碗辣椒油泼进了中药汤，辣眼又膈应。那圆溜溜的眼睛点着高光，笑容标准得像便利店店员机械的“欢迎光临”，透着股“不管你买不买，我先笑为敬”的职业假笑。
“今儿……是平安夜？”他嘟囔着抬头看窗外。写字楼底下，几个年轻人举着发光气球晃悠，商场方向飘来《Jingle Bells》，调子欢快得像在嘲讽他的穷。这才想起早上地铁口的“智商税套餐”——印着雪花的平安果，25块一个，够他买两斤挂面配咸菜吃三天。
他没买。毕竟一个月稿费加起来刚够交房租，平安果哪有“平安活下去”重要。
手指悬在圣诞老人的胖脸上，那“点我查看详情”跟勾魂似的眨眼睛。李默忽然觉得荒诞到离谱：这一千八百年前巴勒斯坦的宗教人物，被可口可乐在十九世纪包装成“红白配色带货博主”，此刻正蹲在他这个中国北方三线城市打工人的手机里，压着他第三十七次拒稿的消息，跟推销保健品的大爷似的热情挥手。
“查看啥详情？”他对着屏幕吐槽，“查看怎么把西北风就着圣诞营销喝出仪式感？还是教我怎么用‘下岗’‘买断工龄’写圣诞暖文？”
手机没理他，圣诞老人笑得更殷勤了。
李默拇指狠狠落下——不是点气泡，是长按那老伙计的脸，跟摁死一只粘人的苍蝇似的。弹出菜单：“对此广告不感兴趣”。他戳下去的瞬间，心里默念“退退退”，结果圣诞老人晃了晃，跟没事人似的，气泡字改成了：“我们会减少此类广告展示”。
“减少？不是‘永久拉黑’？”李默扯了扯嘴角，“合着算法比丈母娘还执着，不掏我钱包不罢休是吧？”
返回消息列表，圣诞老人缩了圈，但依旧红得刺眼，笑得欠揍，跟个被拒门外还坚持“再聊五分钟”的推销员。烦躁上头，他点开被气泡挡了一半的拒稿消息，完整内容堪称“双标界典范”：
“Sorry，您的《父亲的工厂》未通过审核。原因：主题与节日氛围不符（不够‘暖’）。建议创作圣诞题材故事，近期流量密码已解锁。另，‘下岗’‘买断工龄’等表述过于沉重，建议替换为‘职业转型’‘人生新起点’。温馨提示：中国人不过洋节，但平台需满足用户多元消费需求～”
李默盯着最后那句，突然笑出了声，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合着‘不过洋节’是口号，‘赚洋节的钱’是真理？这操作比川剧变脸还溜。”
手指一划，聊天背景露了全脸——去年秋天在郊外拍的日落，太阳卡在枯枝缝里，光跟挤牙膏似的硬钻出来，染得天地一片病态的橙黄。当时觉得这构图叫“绝境求生”，现在看，枯枝是生活的牢笼，夕阳是被资本榨干的打工人，左上角那两个半透明的“广告”二字，简直是点睛之笔，把一切都解释得明明白白。
圣诞老人还在挥手，李默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那唯一一次“洋节体验”。年轻班主任发了颗水果糖，说圣诞老人会给好孩子送礼物。他把糖纸展平夹在字典里，回家跟奶奶显摆，老太太正腌酸菜，手里的酸菜缸转得飞起，头也不抬：“啥圣诞老人？洋神仙管不着咱中国人的日子。咱拜毛主席，吃饺子，比啥都实在。”
后来字典丢了，糖纸没了，奶奶也走了七年。那缸酸菜的酸味，倒比圣诞糖的甜味记得牢。
手机震了震，社群里“丰瑞”发来消息：“友友是不是走错片场啦？这儿都在晒圣诞稿，你那《下岗日记》太劝退啦哈哈。”
李默没回。办公室的空调早就停了，寒气从脚底往上爬，冻得他缩脖子。他盯着圣诞老人，突然来了股邪火，直接戳了那个绿色气泡——倒要看看这资本包装的洋神仙，到底想卖啥。
页面加载的圆圈转了五秒，跟便秘似的磨人。随后弹出的界面，堪称“红绿配色灾难现场”：会跳舞的LED圣诞树99元，能录音说“圣诞快乐”的玩偶149元，25元的平安果买三送一，合着批发更划算？往下拉，圣诞毛衣、圣诞袜、圣诞主题口红就算了，连“圣诞限定款白酒”都有，主打一个“不管啥节，先消费再说”。
最绝的是页面顶端那行小字：“根据您的浏览记录（《父亲的工厂》《下岗日记》《九十年代东北记忆》），为您精准推荐：怀旧暖水袋，伴您温暖过冬～”
李默差点没气笑：算法倒是记得他爱写怀旧文，就是不记得他连暖气费都快交不起了，哪来钱买暖水袋？
他退出APP，关掉软件，最后干脆关机——眼不见为净。黑屏映出他的脸，三十一岁，眼角的细纹比文案还多，胡子两天没刮，活脱脱一个“被生活毒打后的野生博主”。屏幕里的脸渐渐和奶奶重叠，老太太的声音在耳边响：“人得有根，根在哪儿，魂儿就在哪儿。别跟着洋玩意儿瞎晃，咱的根在饺子里，在心里。”
手机突然自动亮了，屏保跳了出来——天安门上的毛主席像，红旗招展，笑容温和。这是李默特意设置的，每天点亮屏幕，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比任何鸡汤都管用。圣诞老人能弹窗骚扰，但毛主席像，是他自己选的信仰。
他盯着屏保看了五分钟，重新解锁手机，打开备忘录。新建文档，标题敲下：《十二月二十六日》。
“奶奶这辈子不会说‘圣诞快乐’，她只会举着饺子碗问：‘吃不吃？今儿吃饺子。’我纠正她：‘毛爷爷生日是明天，十二月二十六日。’她摆摆手，手里的擀面杖还在转：‘那就今儿先垫垫，明儿再正经过，两顿饺子，把洋节的风头都盖过去。’
后来我才懂，奶奶哪是记混了日子。圣诞节是洋人的节，十二月二十六日是咱中国人的‘精神生日’。她用两顿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把日子过出了根——洋节再热闹，不如饺子香；营销再花哨，不如心里踏实。
今年没人给我擀皮了，我自己来。就用奶奶的配方，韭菜要鲜，鸡蛋要嫩，今晚剁馅，明早下锅。煮饺子的水开了，日子也就暖了。”
写到这儿，他返回消息列表，右下角的圣诞老人终于消失了——大概是算法判定他是“无消费潜力用户”，转战下一个目标去了。空出来的角落，只剩背景图里那轮卡在枯枝间的夕阳，倒比刚才顺眼多了。
他截了张消息界面的图，又截了屏保，拼在一起发到写作社群，配文：“我的十二月：一张是资本硬塞的狂欢，一张是我自己选的根。”
三分钟后，“雪梨妹香”评论：“背景图好压抑，换张圣诞雪景多有氛围感～”
李默没理，关掉手机穿上外套。走出办公楼，商场的《Jingle Bells》还在循环，但风一吹，就散了。他在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韭菜和鸡蛋，绿油油的韭菜沾着水珠，鲜得晃眼。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戴着圣诞老人帽，帽尖的白球球跟着扫码动作晃悠：“先生，最后一盒平安果啦，要不要带一个？”
李默瞥了眼那包装得比礼物还精致的苹果，摇摇头。
“那圣诞快乐呀！”小姑娘笑得很甜。
李默拎着塑料袋走到门口，回头认真地说：“明天才是该快乐的日子，毛爷爷的诞生节。”
小姑娘愣了愣，眼睛一亮，跟解锁了隐藏知识点似的：“对哦！我都忘了这个！那……明天快乐！”
“明天快乐。”
他推门走进夜色，风很冷，但手里的韭菜带着泥土的腥气，踏实得很。那点绿色，比任何圣诞红都亮眼，那是日子的根，是心里的暖，是资本营销夺不走的踏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