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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二十四岁那年春节，姐说像我这么大的姑娘还没真正谈过念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虽然，我并没有闭月羞花般的容颜，但也能称得上清纯甜美。不是有句话叫“一百遮百丑”嘛，就冲着我白里透红的皮肤，也能令人刮目相看才对。但事实上，我一直形单影只。
姐说如果年底还是一个人，春节期间非得找人给我相亲才行。我笑笑，不以为然。
元宵节那天，办公室的伙伴们说晚上都有节目，舍友们也是。我百无聊赖，突然记起年前飞鸿哥让我有空找他玩，便发了条短信给他，祝他节日快乐。没料到他会给我来电，说他一个单身狗哪来得快乐，并邀请我去他那玩。两年多未见，确实有点想念，便答应了。
飞鸿哥说要来接我。其实我自己会坐车，而且路程并不远，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但他担心会不安全，早早地在约定地点等着我。
公交车门刚打开，我们第一眼便看到了对方。飞鸿哥往前跨了几步，伸手拉着我走下车。等我站定后，他先是刮了刮我鼻子，又摸摸我的头，然后搭上我的肩，说我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白白胖胖、可可爱爱。我笑了，甜甜地叫了声“飞鸿哥”。
认识飞鸿哥，源于我姐。两年前，他和我姐共事，我曾去姐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认识没几天，他便成了我的哥哥。
我姐从小就特宠我，但是在飞鸿哥嬉皮笑脸和胡搅蛮缠下，她竟然说：“好吧，我把妹妹让给你，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我不管她了，你要好好保护她哦！”我知道，飞鸿哥与我姐是朋友，多一个人宠我，姐自然是开心的。
那段时间，有好吃好玩的，飞鸿哥一定不会忘记我。每当看到有小男生找机会接近我，飞鸿哥总会找理由把他们支走，并说感觉那些男生都不怀好意，让我别和他们玩。我本就不喜欢和男生接触，有哥哥保护使我愈发乖巧。
只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后来我没有留在我姐身边找事做，他也很快离开了那里。分开后，偶尔我也会想起我曾有过一位哥哥，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后来，他联系上我姐并要来我的电话。那时，我在一间小公司上班，还没有手机，他打过几次电话到我们办公室，不方便聊天，每次都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便匆匆挂线。
时隔两年，终于再见，我们都异常兴奋。那晚，飞鸿哥带我去吃西餐。他先认真地给我切好牛排，接着时不时给我夹菜，宠溺地看着我不停往嘴里塞菜。
晚上，我跟着飞鸿哥回到出租房里，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个不停。确切地说，应该是他一直在说，而我负责听，偶尔应上几句。
夜深了，我睡在床上，而他躺在地铺上。兴许是因为认床，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飞鸿哥感应到我的不适，将手伸上来握紧我的手。手心即刻传来他的温暖，很快我便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飞鸿哥带我去花卉世界玩了一上午。我们租了台傻瓜相机，尽管我不爱拍照，飞鸿哥还是给我拍了很多。最后留了几张，我们去到相馆时，叫老板帮我们拍了几张合影。
下午，飞鸿哥把我送回厂里。临别时，他一直问我几时再去他那玩，我说有空再去。
回到宿舍，舍友抢过我手中的巧克力，看着我坏坏地笑了，要我老实交待一晚没回去哪了。我淡淡地告诉她们是去找我哥玩，并将巧克力分给她们吃（事后他知道了此事，再也没给我买过巧克力）。
隔天，飞鸿哥打电话告诉我相片冲洗出来了，他觉得特别满意，还说他同事觉得我俩好有夫妻相，我笑说他同事眼光有问题。
又过了几天，收到飞鸿哥的来信，是我俩的几张合影。他说另外一些，等我有空自己去他那看。这封信有点长，足足写了几大页。他竟然告诉我，再次见到我才发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原来竟是爱情。他说不要当我的哥哥，而是想要成为我的男朋友。
我懵了。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很确定，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哥看待，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我说这些话。
我如实告知他，我对他的真实情谊。但是，我的拒绝并没让他放弃，他说会给我时间，并相信我能转变这种情感。
三个月后，我仍旧没能转变这种感情。恰逢其时，他爸病逝，一向乐观的他在我面前掉了泪。他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离他而去，我变成了他最重要的人，希望我能一直陪伴着他。那刻，看着心痛到无以复加的他，我心底瞬间一片柔软，想要离开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02
不久后，我亲口答应做飞鸿哥的女朋友。话音未落，他激动地跳了起来，然后一把将我抱住转了几个圈。
而我，内心却是沉重的，从决定和他在一起那刻起，就明白我们将会面对很多的阻力。
果真，首先受到我姐的强烈反对，她认为飞鸿哥只适合做朋友，当丈夫绝对不行，并说如果我要与他一起就不再是她妹妹。
我动摇了，求飞鸿哥让我们各自归位，他却说他办不到。于是，他在电话里与我姐据理力争，最终我姐妥协了。但是，我仍然很难过，我深知与姐的感情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
与飞鸿哥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我才鼓起勇气告知我妈。当我妈知道他的家庭条件不好，自身也并不出色时，她忧心忡忡地要我自己考虑清楚，我知道家人疼我，希望我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告诉家人，我的飞鸿哥是个有上进心且有责任感的人，只要我们一起努力，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03
在一起相处两年后，我和飞鸿哥裸婚了，但我自此之后再没喊过“飞鸿哥”。
在我们还一贫如洗的时候，意外怀上了孩子，并且一胞双胎。女儿出生后，我们像众多夫妻那样，当激情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生活却逼我们露出了最真实的自我，我觉得他越来越自私、霸道，他却说我越来越不懂得体贴与温柔。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真的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婚姻里的柴米油盐，总是莫名其妙就会迸发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火星。
所幸的是，为了生计，我回到娘家带小孩，他外出挣钱，靠着“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也还算勉强撑着我们的婚姻。
再到后来，我俩一起外出打工，但我们仍不在一起。我进了一间工厂，我们办公室的女性全都安排了一间独立单间，且允许家属住。于是，这里成了我们的小家，他隔三差岔五会来看我。
有一年，他在距离我一两个钟路程的地方上班。无论是酷热暑夏，还是寒冬腊月，他都会开着摩托车来看我。
我说我们要在一起，你却说希望我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样他才能安心去拼搏。他还说等挣多一些钱，我们就一起回家陪在女儿身边。我什么都没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年又一年。他在不同部门间辗转，又从一家公司跳槽到另一家，工作地点也从一个地区换到另一个地区。随着这些变化，他的薪资也水涨船高 。
那年，女儿在家人的“教唆”下老问他几时在县城里买房子。有一天，他偷偷地叫我爸去找房子，第二天我爸告诉我相中一套小户型房子时（囊中羞涩），我才知道此事。
他将买房一事全权交给我爸，让他登记时写我一个人的名字就好，说这样不用那么麻烦，还能省一点办证费。
我笑了，说他这是为了方便以后。如果以后有钱变坏了，我们离婚时直接将房子给我，多省心省事。他连连点头，称我所言极是。我隔着屏幕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然后气鼓鼓挂断电话。
住进新家那晚，他兴奋地背我下楼梯，说终于都算给到我一个家，并让我相信很快就能一家人团聚。
由于买房欠债太多，我回到女儿身边随便找了份工，而他仍然留在外面打拼。我常说，早知道婚后便开始分居两地，那我宁可不要结婚。他不断安抚我，说一定赶在女儿上初中前回来。
04
女儿上五年级那年，他终于从外面回来，在市里找到一份工作。虽然并不能每天呆在我们身边，但周末总归可以回家的。
但凡他在家，从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到女儿的教育问题，事无巨细他都喜欢过问或者管束，大概是想要把那么多年缺失的陪伴补回来。矛盾自然是有的，但和谐占据着主导。只要他在家，我习惯当甩手掌柜。
那个时期，两孩子的成绩挺不错。每当孩子取得好成绩，他都神气地说女儿遗传了他的聪明才智，说那话时他大概忘记平日里一般都是我在辅导孩子的功课。我不想扫他兴，说:“女儿的确随你，脑袋就是比我好使。”如果他长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翘上天了吧。其实，我咽下了后半句:可惜女儿随你当年那般懒散，如果能有我这么勤奋，成绩肯定更拔尖。
他写得一手好字，倒是非常值得女儿学习。他有空时也会监督女儿写字，在同龄人中，女儿的字自然不会落后与人。我说这都是他的功劳，他却突然脸红了，就像当年非逼着我承认他长得帅后又显出难为情的模样。那刻，突然觉得男人至死是少年。
他喜欢逞能、喜欢显摆，更喜欢被夸，那程度不亚于孩子。有人说，是太我惯着他，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觉得自己厨艺不错，至少比我好，我说那是自然，多年前在外面打工时幸亏他教会我做简单的饭菜。
于是，周末回来，他总是乐滋滋地问我们三母女想吃什么大菜，如果是小菜，就不必他这个大厨亲自动手。我说那不行，就算是小菜，只要是他做的，也能多吃一碗饭。最重要的是，在我的“教唆”下，女儿也一本正经地这样说。
每当他在厨房忙碌时，看着他的背影，以为被岁月抹去的柔情不由得从心底深处慢慢泛起。
日子简单，快乐清浅。我说就这样陪着孩子长大，甚好。他却说小城市的工资难以撑起日后的生活，趁着女儿上高中前，他还想出去再闯一闯。
他从来不怀疑我与他共苦的决心，我却没把握如果有机会，他会不会一直想与我同甘。但是，我还是尊重他的选择。他想趁着还算年轻，决定年后再次外出闯荡。
他说这些年我的世界太小，小到仿佛只剩下他三父女，他想要带我出一趟远门。是的，其实我向往诗和远方，现实却让我束缚于他们父女围筑的这方小天地里。
05
经过一翻思量，我们决定去云南丽江看看。这次的行程虽匆忙与紧凑，但安排得倒也算稳妥。他公司隔壁李总的表弟刚好在丽江古城开了一间小旅馆，而他与李总平日里感情甚好，以兄弟相称。去到那边有他表弟接应，一切都简单方便很多。
这是我俩第一次坐飞机，且我有恐高症。不过，有他在身边，我没有多想。飞机起飞的瞬间，我一阵眩晕，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他抓紧我的手，将我的头揽入胸口。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暖，我慢慢平定下来。
回想当年，几乎所有人都不支持我和他在一起。然而，他一句“即便日后我穷得只剩一口粥，我也一定先让你喝”，便让我认定了他。
来丽江之前，我并没有特意去了解这里的一切。不过，对这个地方还是比较向往的。听说，丽江有“艳遇之都”之称。不知是因为丽江古城内的小桥流水成就了这样的风情，还是入夜后酒吧街上慵懒、魅惑的气质迷醉了多情的过客呢？
旅馆那条巷子及周边，还是比较偏向于现代化建筑。但从旅馆出来，转入另一条巷子后，青石铺就的街道给人一种宁静安逸之感。两旁的房子，也呈现出古风结构。
六点不到的街道，显得比较冷清。表弟说，很多旅客白天都出去其它景点游玩，可能去大理，也可能去香格里拉等较远的地方，一般回到这边比较晚。丽江算是相对集中的一个点，而古城本身就是一个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表弟带我们进入一家人气教旺的餐馆。六点整，一名男子手捧吉走到中间的一个巴池中间坐下。随后，自弹自唱起来，开篇曲为《我想带你去旅行》。
歌声优美轻快，在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之下，我心底泛起莫名的感动。曾经以为被生活磨灭了的柔情，其实一直藏在心里。
饭后，表弟先返回旅馆，我俩漫步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放眼望去，着奇装异服者不少，但却给人一种整齐、舒适之感。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欢快却慵懒的神态。此刻的我们，如同街上每个旅客一样，我们既不是女儿的爸妈，也不是父母的儿女，我们只是这古城里一个悠闲的游客。
突然，他在我耳边轻哼起《我想带你去旅行》。
我想带要你去浪漫的土耳其
然后一起去东京和巴黎
其实我特别喜欢迈阿密
和有黑人的洛杉矶
其实亲爱的你不必太过惊奇
一起去繁华的上海和北京
还有云南的大理保留着回忆
这样才有意义
这刻，我觉得他或许是懂我的。我要的一直不算多，就如我渴盼了好久的两人行，不过是希望找回一些仿佛已逝去的青春而已。
第二天的行程，上午茶马古道骑马，下午去拉市海看海。我们平生第一次骑马，他牵着马走在前面，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成了他的公主。
第三天，是自由时间。他带着我去丽江千古情看剧。我们看了几幕美轮美奂、引人入胜、唯妙唯俏的情景剧。其中，大多数是绝恋之剧，不由得感叹“千古恋情，世世代代永难忘”。他笑我一把年纪了，心里却始终住着一个少女。
第四天，攀登玉龙雪山。攀登之前，导游带我们进了神坛。在神坛下，一行人默默许下自己的心愿。导游说，这是离天堂最近的神坛之一，只要心诚，愿望都能成真。不过，导游还说，人不可贪心，只能有一个最重要的心愿，其它的只能是一个愿想。
我希望的是，一家人能尽快真正在一起。而他，大概是希望能挣更多的钱，给我和孩子更好的未来。我俩好像一直就没统一过思想，谁都说服不了谁。唯有，让时间去见证对错。
在神坛附近，有个很独特的字，我一见便莫名倾心。问了导游才知道，这是一个“爱”字。这个“爱”字，有点特别也有点神秘，从此烙印在心底。
要攀登玉龙雪山了，大家都很是兴奋。除了氧气瓶及轻便小包外，大家都把其它非必要的东西留在车上。上山，需要乘坐缆车。二十年前我与同学乘缆车吓哭后一直没敢再坐，这次却非坐不可。他说有他在，不必害怕。
起初，我闭上眼睛，整个人趴在他肩上。但听着大家在惊叹脚下的美景时，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哗，山下的树木被白雪包裹着，在索道的快速上行中，变成一个个白点点，周边的雾气跟着环绕、散去、聚拢……仙气飘飘，心旷神怡。不一会，来到了玉龙雪山中部。一走出缆车，就是一个观光台。从这里开始，游客自行攀登。
这里，海拔大约二千多米，明显感受到气温的偏低。放眼望去，景色如画，美不胜收。山上的积雪一路增厚，蜿蜒起伏。黑压压的人群及白皑皑的雪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到上面，越发难行。他说感觉胸闷、气短，这就是缺氧的症状。我们走走停停，途中吸了几次氧气。
终于，我们登上了主峰，4506米的高处。他极为兴奋，但是站在如此高处，即使不再攀登，也很难自如呼吸。于是，很快便下山。
返回山脚下之后，在等待同车伙伴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觉得仍置身于山顶，不但胸闷气短的感觉没缓解，还伴随头痛。
聚齐伙伴们后，导游将大伙带至蓝月谷。蓝月谷的海拔低，温度没有那么冷。空气中的氧分也变得富足起来。蓝月谷的湖水清澈见底，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湖底五彩斑斓的小石块，湖水绿得像是染了一层绿色的染料。岸边的树木倒影在湖中，似一幅美丽的山水画。
他也感叹于这如画的美景，兴致高涨地找了不同的角度，硬是给我拍了很多相片。而他自己，说感觉精神状态不好，不愿意拍照。莫名地，我心颤抖了一下。要知道平日里他可是有点自恋的，以往每到一处，必定拍照留影。而这次千里之行，很多时候明显感觉到他似乎有点意兴阑珊。
在湖边，他给我拍了一张照片，是有史以来令我最欢喜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日后却成了我不愿碰触的点。
第五天，前往香格里拉。有人说，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是许多人心中的净土，是一生要去一次的地方。一路上，陆续可见公路两旁挂着普达措国家公园的宣传标语:一次相恋，一世情缘。
这个地方，因著名主持人谢娜和著名歌手张杰夫妇在此举行婚礼后，受到更多人的关注及喜爱。
话说之所以在这里举行婚礼，是因为这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而且，张杰还有一首专曲歌，就叫《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这首歌的曲风，并非我喜欢的类型，但其中的一些歌词，还是触动了我的心灵。
我站在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我摸到星光
梦不是幻想
渴望 灌溉下一个渴望
你就是那一点星光
在我胸膛 发烫
记在心上 不必太过张扬
像潮涨 润泽海岸
将情感 交给岁月慢慢的酝酿
此后，这个地方除了她本身的天然之美景外，更成了一个爱的圣地。但凡相恋的人，大概都希望能到此一游，以见证彼此美好及幸福的感情吧。
反正，我被“一次相恋，一世情缘”八个大字深深感染着。
不管曾经有过多少磨合，也不在乎以后会有何种变数，至少此刻，我俩一起置身于这美丽且神圣的地方。我希望，我们是彼此心中永远的光。
十一月份的公园，鲜有花儿的影子。一路上，更多的是枯木及落叶。不过，天空很蓝，湖水也异常清澈见底。
一望无际的湖水，给人一种至纯至静的感觉。驻足湖边，我不愿离去。他开始变得不耐烦，脸色显得有点苍白。伸手探了一下额头，有些许发烫，大概是感冒了，还加上高原反应未消退，我只得陪着他走走停停。
下午，我们途经香格里拉纳帕海大草原。我们骑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大声欢呼，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回到丽江古城，时间尚早。约了表弟去酒吧，他喝多回到旅馆倒头便睡，落寞感顿时涌上我的心头。
说好的浪漫旅行，始终像是在赶场，甚至带着些敷衍了事之感。即便以前每次的大家庭游玩，留给两人温馨的谈心时光也貌似比这次多。
一直期望一场只有我俩的旅行，无过是偿还长久以来的一种心愿。可以无关场所，也并不那么在乎旅途的风景，只是为了寻求内心深处的那份纯洁、宁静与美好。
用心感受过后，发现拥有是一种确幸；而缺憾，或许是人生的另一种正常形态。
是的，尽管这次旅行并非想像中美满。但是，不可否认的，他也是用心的。
睡吧，一觉起来，就可以回家去。回到熟悉的家，有可爱的孩子在等待着我们呢。
06
从丽江回来后，他说头疼耳鸣的症状并没有消退，甚至有加重的趋势。我让他去医院检查一下，他觉得外出一趟，消耗了不少的体力及精力，慢慢恢复就是。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他回到家除了睡觉还是睡觉，拉起来吃完饭倒头又睡。我要陪着他去医院，他觉得我小题大做，说知道自己的身体，就是太累了而已。
又过了一个星期，周末他竟然没回家，发信息不回，打电话没人接。我慌了，请假去找他。他没在宿舍，办公室也不见踪影。我找了半天，发现了他的车，走近发现他斜躺在主驾上，喊了半天，他终于睁开了眼。
一周不见，他消瘦了一圈，嘴唇发黑，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欲拉着他去医院，他说中午和老板去应酬了一客户，喝了点酒，整个人没劲，本来想在车上休息一会就回家的，不想一睡就是几个小时。回宿舍再好好睡一觉，体力应该就能恢复的。
他睡睡醒醒，发出沉闷的呼吸声，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就下来了，我把他摇醒，说就算他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不为我们三母女着想，他怔愣了一下，答应明天早上去医院做个检查。
那夜我想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敢想，几乎没真正入睡，脑袋昏昏沉沉。清晨，叫醒他，以防要做血检，我们空腹前往医院。
将他的症状告知医生，询问是否是高原反应后遗症，医生先让照个CT。
拿着CT结果出来找医生，他让我自个进去。医生说脑中有血块，怀疑是脑溢血，隔天再来做个磁共振。
他没问结果，回去倒头又睡下。我记得医生说多留意他情况，有突发情况立即送医。我以为我会害怕，却是前所未有的的镇定。告诉自己，得强打起精神。那晚，我几乎没敢合眼。
磁共振结果，我是独自去医院取的。医生说他脑部长有肿瘤，医生抬头看我一眼，问有小孩没，都几岁了，我说两女儿上初中了，他突然欣慰地笑了笑，说孩子这么大了就可以放心，我不懂却也不敢深究其中的意思。随后叫我找其他家人商量，并安慰我不用太担心。我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他哥，他哥看过报告后说不严重，只需做个小手术，不用怕，他会和我一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当晚，大伯召集他弟还有我的姐妹，他们从外地赶回来和我商量手术问题。而此时，他独自在宿舍呼呼大睡，连我外出半天也毫无察觉。
大伯托人在省城一家大医院加插一个号，半个月后排期终于下来。手术前一晚，麻醉医生把我们叫过去讲了一些事项，然后签名，其中有的指定要病人签名。
他接过，拿着笔停顿了一会，快速地签下了名字。医生接过一看，瞬间傻眼了。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我的名字。医生另写了一份递过来。这次，我叮嘱他签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突然用双手保住头，茫然不知所措地盯着我。
“看来他的神经这会儿正被脑内急长的肿瘤压迫着，意识有点混乱，已经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神奇的是，他居然还记得你的名字 ！看来，只能你帮他签名了。”麻醉医生如是说。
外甥赶忙把舅舅扶一边，拍了拍舅舅的肩说道:“舅舅，你是太累了，我先扶你回病房吧。”
这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深呼吸几次，快速地签好名字 ，从另一边离开了住院部。一个人小跑着来到医院侧边的小湖旁。而后，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曾经，我以为失忆这种事，只是电视里剧情所需而已。如今，这种事活生生地出现在我身边。而剧情的反转，比起电视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他从相识、相交到相守，这过程有点漫长，有点复杂，甚至有点煎熬。婚后，也有过不少磕磕碰碰。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特别明了他的心。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些心距。
但是，让我坚定的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为了给女儿更好的一个家。甚至包括我们间的感情，也是为了让女儿生活在更为完整且有爱的家庭氛围里。
在我的感觉中，虽然他很爱女儿，但在他的心里，自己才是最重要要。可是，这个无意识的签名，深深地触动着我。我想，我于他而言，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参透到他的生命之中。
那晚，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清晨七点不到，我推着他到住院大院，看着护士拉着他走入电梯，门被关上的瞬间，自他生病以来，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到不能自己，姐姐搂住我，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不停地轻拂我后背。
漫长的八小时过后，手术终于完毕且相当成功。在重症室的第三天，他醒来了，隔着玻璃看到他手动的那刻，我的鼻子一酸。但是，当我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他的手机让护士给他听时，他别过脸。
一周后，转出普通病房，开始时，他不看我。我哄着说之前在重症监护室时不能入内，只能每天定时定点隔着玻璃看他几眼，现在就可以天天陪着他了。他立即浮现笑脸，喉咙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我赶紧制止他，告诉他插着胃管，暂时不能说话。
他的额头被切开一条大大的刀口，不知从里面取出多少胶质瘤。他的伤口恢复得出奇快，但他的记忆力却丢失了很大部分。开始时，他甚至不记得他妈和兄弟，看着他们的相片时一脸茫然。但是，我指着女儿的相片，他就笑了。拔掉胃管恢复发音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要我带他回家，他说我们四岁的女儿在家里等着我们。他口中的家，是多年前我们丢下女儿外出打工时厂里给的宿舍，原来，那些年的记忆，蔵在他心底最深却也是最浅的地方。
他各项指标都恢复得比同类型病人好很多，就连主治医生也说他几乎是个神人。以往病情如他这般严重的，手术后基本都会触发其它病症。我觉得，定是他顽强求生意志力的作用。我想，他一定可以再陪伴我们好些年。
半个月后，我带着他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此后，他恢复得越来越好。除了缺失的部分记忆和当下偶尔的迷糊，他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随后，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化疗，还有定期回省城那家医院复查。
没多久，他吵着要去上班，他说过多几年女儿就要上高中，到时考上大学还需要很多很多钱。我安慰他说，手术前后的费用都有保险呢。以后，家里有我，不用担心。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组织不了语言。我轻握他的手，让他只管每天吃饭、睡觉、散步，偶尔看看女儿在家有没有好好学习。安心在家休养足一年，身体就能恢从前，到时再出去工作也不迟。他听话地点点头，就像曾经我那般乖巧。我口中曾经的“霸王”，这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天，我的鼻子又是一阵酸楚。
那段时光，如果不去想他的病几时会复发，其实也算得上放松且轻闲。他最喜欢我休息，那样就可以整天陪着他。我们手牵手一起散步，就像婚前那般亲密。我要回单位上班了，我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他跟着我去车站，看着我上车，目送车辆缓缓启动他才会转身离开。多少次，我坐在车上，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身后，想着他不知还能再给我送行几次，心就痛到无法呼吸。
七个月后，检查发现小白点，疑似脑瘤复发。九个月复查，确认复发。我带着他多次寻医问诊，均告知随时做好心里准备。很快，先是失语，接着身体局部失去知觉……
生活不自理后，我把他送去医院，让医生给他用最好的药。我在单位、家里及医院之间来回奔波。一个月后，他在我怀中安静离去。没有奇迹，从手术到离开，连多一天的时间也吝啬给予，他终究没扛过一年（364天）。那刻，我竟然没有眼泪。
曾经，我们一起登上高峰、一起跨过江海、一起欣赏杏叶飞舞……更多时侯，是平淡生活里的相濡以沫。历经半生，好的坏的，都已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虽然生活欺骗了我，我仍愿相信，心中有爱，便能永恒！
在殡仪馆作最后道别那刻，我别过脸，姐姐用力抱住了我。
07
他离去后，我和女儿还像以往那样，时常把他挂在嘴边，感觉他不过是像曾经那样外出工作没回来而已。
转眼，他离开我已经四年多，我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甚至，偶尔会觉得他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生命中。但是，更多时候，我一直觉得他仍在我们身边，从未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