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猪,作为一只畜生出生在烂泥旁。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不停的在吃和睡之间重复,每天都轮回着无所谓生命意义的事情,
同类也是这样告诫我,如果做了超出这以外的行为,就会被人类蹂躏和摧残。我谨记这番话。眼睛的可视范围之内,都是粉白的肉和灰黑的蹄,以及稀疏的毛发,这样的东西在身边围绕,不曾离开半寸。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才走到了这群粉肉的边缘,啃食掉脚下的泥,从横木的下边,擦破光秃秃的皮肤,从下沿挤了出来……
我听到了清晨的叫骂声,这骂声毫不留情的震撼着初春缱绻旖旎的空气,将一派俨然太平盛世给搅和的分崩离析。春天对于人类来说是最好的时节,而主人家却不是,日子过得似乎并不畅快,从这骂声的嘹亮中足以证明。我曾被一个陌生男人从猪圈淤泥中拉扯出来,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块头,又被主人踢了回去,连同其他的猪也一并踢回。
春意还不太浓郁的时候,正午的阳光是温暖而不刺眼,就在这样的温暖里,我的父亲,一只正值壮年的公猪,在猪圈与粮仓之间的空地上,被杀了。对于我来说,这是极其震惊的场面,父亲在我出生后,告诫过我一句话,如果做了超出吃和睡以外的行为,就会被人类蹂躏和摧残,可我并没意识到这会是死亡,父亲与我交流并非很多,但他正真真切切的死在我面前,这让我怕的动弹不得。他被主人用水管堵住了嘴,嘴里面或许还有很长一截,父亲开始时并没有太剧烈的反应,把从水管里流入嘴里的水全部都吞掉,慢慢的他的身体被水流充满,然后逐渐膨胀,腿脚开始抖动可是根本无法站立起来,粗麻绳在他的四肢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灰色的蹄周围的肉红到黑紫,侧躺着不停挣扎,身体就像一坨流动的软泥,水流丝毫没有停下片刻,水管从父亲嘴里冒出来,又被主人无情地塞了回去,塞的时候手用力抓着父亲的鼻子,就像清晨扫地时抓着扫把,水管塞嘴里后,水继续往他的身体里淌,过了一会儿,抽搐的节奏渐渐变慢,水开始往外溢出,父亲不再蠕动他那一摊软泥,依旧侧躺着,却不再拼命站起,水管被拔了出去,从再也无法闭合的嘴里不断的流出水,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嘴还像昨晚饭时那样大张着,在呕出灵魂。
人类对于猪向来有着冷静的杀意,猪的一生也异常的简单如一,细致到每一天,内容无非是吃和睡,总览一年,依然是吃和睡,然后长到合适的体重,无关年龄,都将面对一场宰割,猪一生的任务正是吃、睡,时至被杀,母猪则多一项生育,整个群体不停的自增自减,就像十除以三,永不完尽。
父亲就在那潭从嘴淌出的水里,被一块一块的分割开带走,从零散的肢体之间流出的血,顺着土地的缝隙,一路伸向低矮的猪圈,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的我眼睛干涩,浑身发抖,想象今后我也会历经一场由生到死的摧残,便浑身颤抖,看着父亲流淌着血肉的残体,回想那句句荒诞,荒诞又无稽的告诫,不过是对死亡怯懦的妥协,而妥协过后,终究绕不过被逼着死去。我侧目看着其他的猪,他们无一例外的码着脚下的淤泥,喘息着五分熟的沼气,瞳孔里平铺着薄薄的一层恐惧,而再深处,是木讷和呆滞。实在是可笑,我无法接受这死之前的平淡无奇。
横木在猪圈最右侧,它就像枷锁一样,封禁着这几平米的腐臭,父亲被杀的第二天夜里。我在这枷锁前徘徊良久,并没有找到可以跻身出逃的突破口和勇气,从横木下边探头往外看,狭窄的空间让我的嘴直直伸进了淤泥,那感觉那滋味再次让我想起了那天正午时的情景,我紧张的开始急促的呼吸,越是急促,淤泥就越是胡乱的窜进我的嘴里,我用已被浸黑了的鼻子横扫挡住视线的土壤,头从横木下伸了出来,肚脐在地面上,借着泥打滑,后背被横木摩擦着有种被灼烧的炙热感。四肢用力踩着脚下结实的土地,用力一蹬。灼烧感瞬间蔓延到尾巴,我拼命的跑,拼命地跳,不敢回头看一眼,周围的空气好像千万根针一样扎着我的每一寸皮毛。我跑着跑着,到了无法前进的尽头。
我看到了另一种淤泥它清澈见底,西白告诉我那是湖。我惊呆了对视着这一摊湖,惶恐的看着西白,又转头继续凝视糊面,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肥头大耳。右嘴角下有一片酱红色的痕迹明显区分于左边的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