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不知是哪朝哪代,有一位书生上京赶考,路遇大雨,于一古寺躲避。天黑,又七位行路之人陆续入庙。各自用过干粮后,共聚于火前闲话。书生心神不定,仍自凝目看书。
中有一年青樵夫提议各人轮流讲一个奇谈怪论,以对这漫漫长夜。众人附和,推一白发老翁起首。稍辞后从,徐徐道出下面之事……
闻邻县有一范姓老先生,四十又五方中了个相公。适逢乡试年,竟高中了乡试第七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后做了一个知县,却因贪污受贿被贬而终老故里。临终之际,唤其子于床前,讲了一段话,大意如下:
你可知为何你父亲我可以在晚年中举,运气是一,另一因是书虫。那年院试前一日,我心中烦躁,将那些积尘旧书翻将出来,于院中晾着。进屋之前日头高照,不曾想搬出之后日悄然隐去,森森风来。随手拍打,灰尘上扬,入鼻侵眼,涕泪齐流,头痛欲裂。几个呼吸后,竟毫无痛觉,如梦初醒。以手擦脸,涕泪仍在。只是脑中似是进了什么活物,略感怪异。
晚上烛下,本欲温习应试策文,不曾想竟似闻腐臭之味,耳中小语如蝇,曰:“臭不可闻,不食不食。”转而去看讲义注释,亦是如此,味或腥或苦或刺或厚,不能久近。无奈,随手拾取无用之书,味淡而芳,如花草之香,耳中细语:“有味,少食。”而后寻日翻晒之旧书,竟如闻百年陈酒,香味醇厚,一扫之前的怪味。耳中声音渐明:“人间美味,多食多食。”
第二日于院试上,耳中隐约有声,皆是对题之论。我心下即念,已二十余年未能考过,今日不妨任着这声音。于是便随音下笔,交了个首卷。
竟是进了县学。后返家,不再埋头于应试之学,只是随着味道和耳中的细微之声看书。日子过的也快,不觉到了六月尽间,于同案的人一起去了乡试。较之院试,耳中声音更为清晰,已字字可辨。如前那般写下,竟中了举。只可惜我一时迷了心窍,被丈人一巴掌打晕,醒来后发现耳中有异样,将手伸入,竟揪出一只虫子,大略三寸,纸般白色,身有黑色细纹,如某种古字或是画符。用手一捏,尖细一叫,似是耳中之音。即刻,口流液,似是墨,有异香。
返家,应酬热闹过后,再看书,已无味。始知应是书虫作怪。
后其子亦效父晒书,无果,遂以其父胡言,酒后道出,传遍乡里。
老翁一顿,看了众人一遭,所谓的书虫究竟是有是无,我也不下定论,各位需自己一探究竟才可。我的第一个故事呢,就到这里了。
那书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抬起了头凝神细听。
樵夫抚掌叹道,老先生的故事味道不浅啊。我们还是按辈分来吧,下一个……
坐在樵夫对面的看行装应是客商的中年人笑着接道,既逃不过,那鄙人就直接开始了。
预知后话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摘抄:
1
范进中举节选自清代吴敬梓作的《儒林外史》的第三回之题:
“周学道校士拔真才 胡屠户行凶闹捷报”
2
《耳中人》为《聊斋志异》卷一第二篇,原文如下:
谭晋玄,邑诸生也。笃信导引之术,寒暑不辍。行之数月,若有所得。一日方趺坐,闻耳中小语如蝇,曰:“可以见矣。”开目即不复闻;合眸定息,又闻如故。谓是丹将成,窃喜。自是每坐辄闻。因俟其再言,当应以觇之。一日又言。乃微应曰:“可以见矣。”俄觉耳中习习然似有物出。微睨之,小人长三寸许,貌狞恶,如夜叉状,旋转地上。心窃异之,姑凝神以观其变。忽有邻人假物,扣门而呼。小人闻之,意甚张皇,绕屋而转,如鼠失窟。谭觉神魂俱失,复不知小人何所之矣。遂得颠疾,号叫不休,医药半年,始渐愈。
3
《鬼嘲夫子》录于《阅微草堂笔记》卷一滦阳消夏录一,原文如下:
爱堂先生言,闻有老学究夜行,忽遇其亡友,学究素刚直,亦不怖畏,问君何往,曰:吾为冥吏,至南村有所勾摄,适同路耳,因并行至一破屋。鬼曰:此文士庐也,问何以知之,曰: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没,唯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沏,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渺缤纷,烂如锦绣。学如郑孔,文如屈宋班马者,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辉;次者数丈,次者数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萤萤如一灯照映户牖,人不能见,唯鬼神见之耳。此室上光芒高七八尺,以是而知。学究问,我读书一生,睡中光芒当几许?鬼嗫嚅良久曰:昨过君塾,君方昼寝,见君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密雾中,实未见光芒,不敢妄语。学究怒斥之,鬼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