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杭越在象山惠民演出的第二场,剧目为尹派经典《盘妻索妻》。我和戏友海哥在开锣前小聊了一会儿,昨天他千里走单骑从三门跑来象山看《五女拜寿》,今天携着太太又如约而至了,来回三个小时的车程,不短。所谓戏"迷”,时间和距离都能够生生克服,虽千万人吾往矣。人有了爱物就有了念想,叫那些不爱戏的人怎么能懂?
我和海哥先是商业互吹了几句,我说他爱戏,他说我懂戏。尬聊若干。然后就说到了杭越,说到了昨晚的《五女拜寿》。两人的感受都是相似的:期待在华丽中蜕变。
依稀看见昨夜舞台。
大幕拉开,锣鼓喧天,舞台中央"寿"字高悬,杨家二老身着大红吉服登场。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
随着家丁一声禀报,扬州大小姐大姑爷、二小姐二姑爷,杭州四小姐四姑爷、五小姐五姑爷,夫妻相携,鱼贯而入。
呵,何曾见过这么多美人。说不尽水晶帘下脂香粉媚,只把一个方寸舞台挤得花团锦簇熠熠生辉。四对璧人犹如蝴蝶飞舞围着二老满场旋转,那环佩裙钗似乎有影,看在眼里是一片流光溢彩,直叫人应接不暇。
是因为年轻才这样漂亮,还是因为漂亮才羡慕她们的年轻。杭越小班的颜值水平,我在这一刻才有了深切实感。
海哥也深深感叹:开场十分钟真是,啧。——美到speechless。
杭越的舞美和服装必须天天加鸡腿。
四女唱罢,三春登场。
杨三春这个角色是正旦中的青衣行当,对念白和唱腔都有很高的要求。梅秀文老师一亮相,台下就有碰头彩。这一声好是既为戏中端庄秀丽的杨三春,亦是为戏外传承傅派的梅秀文。最入戏处,人戏不分。
傅派戏路宽广,旦行中的彩旦贴旦闺门旦都可信手捻来,我曾在网上看过梅老师的《杀惜》,表演的现场爆发力让人为之惊叹,将阎婆惜的妖媚泼辣无赖恐惧种种情绪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表现得淋漓尽至,何等痛快!人的性格本来就是多层次的,好的演员很能把握住这种人性的复杂,并且在细小处巧妙地加以诠释。
梅老师的杨三春亦有这样的细节。
夏莲与翠云在院中争执,三春出面喝退夏莲后回屋与夫说明,岂料邹应龙不痛不痒:婢女吵架与我何干那。三春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望着夫君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啊……”——吵架本为嘲笑你,怎说与你何干呢,这穷酸的日子还要靠丫鬟替你出头,你就没有一点惭愧之意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若可以,三春怕是一指头要戳到邹应龙脸上去了。看,她也不是一味顺从的孝女贤妻,也是有自己的小性子的,尤其是在自己的丈夫面前,亦怒亦嗔,角色立即有了人性的温度。
与梅老师搭档演三女婿邹应龙的项李亚亦是一个意外惊喜,唱腔气息都相当稳,在当代范派的青年演员中也实属难得。初识她是在《清风亭》里出演了张继保B角,张继保遭天谴后干净利落的僵尸倒让人印象深刻。那场戏舞台昏暗并不曾看清她的眉目,昨日有机会细细看来,眉眼间倒真有一丝像当年的方雪雯。或许,只是我心里过于希望而产生的错觉吧。
《五女》角色众多,流派纷呈,生旦多对,还有丫鬟如翠云夏莲等。可以说是杭越青年演员总动员。杨夫人黄荣娟,大女婿单行行,双桃竺欢欢,都印象深刻。纵然杭越之前已经演过这本戏,但角色替换后协调不足的弊端还是在后半场有了集中的爆发,比如五女婿临时发挥的陆派唱腔,邹仕龙格格不入的夸张表演,形似而神散,甚为遗憾。但正因为有不足才有了进步的动力,在华丽中蜕变,就是来自像我这样的普通观众的期许。
现在的遗憾,就看看五女婿的美貌弥补一下吧。
人到齐了才可以唱一台戏,只有小的演员,没有小的角色。《五女》中杨三春的戏份并不重,梅秀文老师稳定发挥,呈现了水准级的表演,镇住了场子。而另一位实力镇场的自然是杨继康的饰演者石惠兰老师。
杨继康是《五女》的主角我想应该是没有异议的,这个李尔王式的人物贯穿全场,所有的戏剧冲突都围绕他而产生。其角色本身也极考验唱作功夫,其中《哭别.小夫妻双双对对跪地上》已成为教科书式的唱段,有八十年代董柯娣的珠玉在前,后来者很难再超越。但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哈姆雷特,自《清风亭》以后,石惠兰老师的表演风格日渐成熟,昨晚的杨继康是我近年来看过的最佳现场,除表演外石老师的唱腔也比去年看《清风亭》时更有精进,在保留张派高亢激昂的唱腔基础上多了几分沉稳内敛,几处经典唱段越是高音越是游刃有余,整场下来气息始终不乱,实实在在让人感动。因为这是张派老生的传统戏,作为张派的传承人,石老师尽了全力发挥到最好,这是跳脱了个人荣誉为师门而唱,怎不叫人动容。
看戏是个力气活,我很惊叹于像海哥这样的戏友的执着,日行夜奔只为赴一场几百年前才子佳人的约,但也同时很能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钟情于杭越,说到底还是有个"情”字,因戏生情,因情入戏。不爱戏的人要怎么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