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寒肆意,又是一年雪季。若还有记忆里的那碗茶在,空气应是被温热裹挟。很久之前,我以为冬天本就是那样的暖。
那碗茶,没有引人留恋的清苦滋味,无关清客骚人的座谈风雅,甚至说不上是什么茶,只不过是碗兑了水的鸡蛋花。我从未拿正眼瞧过它。
多年前似乎有过那么一段关于这种茶的对话。
“又是鸡蛋茶,我都喝了多少鸡蛋茶了,您做点儿别的不成吗?”
“你还小,天又那么冷,这茶暖身,冬天里喝这个最好。”
“好喝您怎么不喝?”
“傻姑娘,你还指望家里的鸡下多少蛋呀?剩下的还得卖嘞。”
饶是隔着岁月,这些话中的温情仍是扑面而来,只是身在其中的人并不领情。勾勾手就能得到的东西,最不值钱。比如呼吸所需的氧气,比如草丛里的狗尾巴花,再比如冬日里的一碗鸡蛋茶。从来不值什么。
假如没有那一场变故,鸡蛋茶是永远也不值什么的。
爷爷病了,我猜病得很小,因为生活仍是那样波澜不惊地略缩着,至少感受不到疾病带来的剑拔弩张。直到那碗本该放在我手心里的鸡蛋茶“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才猛然将我砸醒——爷爷看不见了。那双总是闪烁着慈祥和宠溺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视物都已困难却还想着孙女儿的一碗鸡蛋茶,这样的疼爱更是逼得人想抱头尖叫……我从不知,那一碗又一碗的鸡蛋茶里凝聚着一个老人怎样的深情。
不管是我盈盈的笑还是盈盈的泪,爷爷都再也看不见了,就像是无论春夏秋冬,那碗飘着香油味的鸡蛋茶,我是再也喝不到了。
原来,有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其实在我们的生命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位置。就像氧气支撑着生命,就像狗尾巴草能用来消毒,就像鸡蛋茶为每一年的冬天带来暖意……有些事情,从来也不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外面的雪下得真大呀,和那年爷爷说要卖鸡蛋的时候下得一样大。现在家里过得好了,有了数不完的鸡蛋,再也不用靠卖鸡蛋过活。而我想念的那碗鸡蛋茶,确是再也没有人做了。
拐杖声响,拉回了我的思绪。
“爷爷,眼睛不好怎么还到处乱跑,快回去歇着。”
“傻姑娘,雪下得那么大,还在外面站着,冷不冷?看爷爷做了什么?”
一碗黄橙橙的鸡蛋茶端了上来,我却是抑制不住地无论“哇”地一声哭了。
一碗鸡蛋茶,暖了一冬,暖了一生。
2020.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