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对话录3
一一关于《雨巷》的女郎与姑娘的异同之说
对话时间:2019年8月26日晚7:00-11:00
对话空间:腾讯交流学习之窗
对话双方:胡亮/海滨
雨巷
现代·戴望舒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她默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支丁香的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胡亮:晚上好,打扰了。我备课备到《雨巷》,有一个疑问:《雨巷》中希望逢着的是一位“丁香般的、结着愁怨的姑娘”,从身边飘过的却是“投来太息眼神的女郎”,结尾又是希望飘过一位“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如果单纯为了押韵,中间不用“女郎”用“姑娘”也是可以的啊。戴望舒这样写,此中必有缘故。不知道你怎么看?是为了突出两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吗?盼解,感谢!
海滨: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诗人内心一定是有意而为之。戴望舒在现代派诗歌艺术中,地位举足轻重。放在三十年代的白话诗歌语境里,纵观《雨巷》这首诗,“女郎”和“姑娘”是基本相同的意象。主要为了押韵,但稍有区别处在:女郎更显成熟,从男性的目光,有赞美欣赏其优雅迷人的况味。姑娘则略显清新,丁香般结着愁怨,兼有惹人爱怜之意味。另外,“女郎”在新文化运动之后,是一个比较时髦的词,比如郭沫若《炉中煤》里借“女郎”喻指祖国,表达眷恋祖国的情绪。而“姑娘”的称呼在特定背景中显得朴素平实。这种称谓变化也打上了新旧文化交替时的烙印。另外就《雨巷》的主旨而言,我个人认为,诗人并不着意于表现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与冷漠,而更多表达的是诗人内心的冲突与苦闷的情绪。汉语诗歌传统讲求含蓄婉曲,《诗经·蒹葭》中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朦胧悠远,含不尽之意,追求者“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依然可望而不可及;《诗经·关雎》中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寤寐思服。”那种求而不得的凄美与遗憾给后世留下多少想像空间。所以戴望舒的《雨巷》里“丁香般的姑娘”是凄美的,也是梦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女郎”也是“有太息一般的目光”“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的”,因此并非刻意要表现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而是要把这种含蓄朦胧的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个人见解,仅供参考。
胡亮:感谢肖老师的解答!佩服,受教了。
胡亮:我谈一点不成熟的看法,希望多多批评指正。“姑娘”前的修饰语是“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说明在“我”心中,姑娘是美丽、高洁、暗含愁怨、易逝的、值得亲近的心中理想,她懂我,我期待,这是想象。因为“我希望逢着”。而“女郎”前的修饰是“像梦中飘过一支丁香的,我身旁飘过这女郎”,“我身旁飘过”表明我的梦中所想和现实所遇不一样。梦中飘过丁香般的姑娘,是“我”的理想;“我”一直的盼望;“我”的梦。而身旁飘过的女郎是现实,和梦的相似点都是“飘过”,但不同点更多:①她不懂我,“走近,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现实中遇到的女郎,看我更多的是冷漠和同情,而“我”接受到她的眼神之后,我心中期盼姑娘懂我的念想,都如一场梦一样,有伤感,有不舍。所以我“看她飘过 像梦一般的,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②“像梦中飘过一支丁香的,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形容这女郎并没有说她是“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而只是“和梦中丁香姑娘一样飘过”而已。强调离开的状态相似,而不是女郎也具有丁香般品格。所以,“姑娘”与“女郎”这两个意象是不同的,一个是理想,幻想,完美;一个是现实,冷漠,隔阂。这二者正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海滨:女郎,冷漠,现实。姑娘,理想,幻想。这个比较若从戴望舒的创作动机及心理分析,是可以站住脚的,但是过分强调诗中“女郎”与“姑娘”的区别,这似乎不是《雨巷》作者的应有之意。当然,从鉴赏者的角度而言,《雨巷》中的苦闷惆怅贯穿全篇,不只限于当时的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冲突,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戴望舒曾经因为天花而在脸上留下了疤痕,青春时代的诗人,内心非常渴慕美好而朦胧的爱情,但现实无奈而残酷,优雅美丽的“女郎”总是因为疤痕引发的“敏感”与“不快”离他而去。诗人成名之后,“雨巷”诗人依然在感情上屡屡受挫。所以《雨巷》这首诗里,“女郎”与“姑娘”的称谓并无根本意义上的不同,诗人对爱情、理想的渴慕与现实中的凄清构成冲突,思慕而不得的苦闷在诗中具象化为“雨巷”。毋庸置疑,诗人的内心是真诚高洁而热烈的,他对爱情的渴望,与对祖国的热爱,是一样炽热而真诚的。在他的另一首诗《我用残损的手掌》里,我们也能强烈地感知。纵观作者的情感经历,联系特定的背景,探寻诗人创作的动因,我们不难发现:“女郎”与“姑娘”在这首现代诗歌里的意象有基本相同的语意,更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一理想中对“女性”和“爱情”的思慕渴盼,现实里因渴慕而不得的忧郁、苦闷,仿佛这悠长的走不到尽头的雨巷,让诗人心生无限惆怅。
胡亮:嗯,谢谢肖老师的深度分析。
海滨:共同切磋,相互学习。
胡亮:肖老师,今天早晨整理了思路,烦请批评指正!首先修正一下我的理解,我认为“姑娘”和“女郎”是一体两面,“姑娘”是抽象,“女郎”是具体形象,都指同一个对象。“姑娘”在诗作中是一个抽象概念,是“我”自身的境遇和所有美好幻想的集合体,是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抽象概念,简言之可谓“抽象的理想”;而“女郎”则是诗作中出现的具体形象,有动作,有行为,甚至有和“我”的互动,不管这个互动源自真实还是梦幻,但正是这个互动,导致“我”对“抽象理想”的幻灭,让“我”察觉到了理想和现实的隔阂与距离,作者对二者微妙不同的心理感受,正因为二者蕴含着不同内涵。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 ,丁香般的惆怅。” “雨的哀曲”表明“我”的心绪的哀伤、愁苦,一方面源自久盼而来却倏忽而去的“理想姑娘”的离开,“我”久久驻足目送的时间之长,另一方面表明受到打击之后的“我”的一种心理落差,现实和想象差距如此之大。
海滨:好,又有新想法一一二者是一体两面:“姑娘”是抽象的理想,“女郎”是具体的形象。分析深入,披文入情。让我们一起回到文本,仔细推敲。
2019.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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