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 衣 异 志 录 Ⅰ】 第一章:储君较场检武,天子内苑托孤

弘治十七年,京师,大雪满京城。
紫禁城乾清宫内,皇帝陛下召见刚刚从山西大同由八名锦衣卫护送,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的黄惟德。
锦衣卫北镇抚司,刑部,大理寺、东厂甚至都察院都在大雪纷飞时接到了紧急奏报。
大雪过后,桃花,梅花千树万树,满园遍野围绕着锦衣卫校场。
太子千岁爷驾到。
校场锦衣肃立,青春勃发的太子从马车上跳将下来,大步流星的来到观礼台上,在太子身后紧随着老太监高凤。今天,是太子自七岁被立储以来首次得以检阅锦衣卫军。而且此次,他的父亲,当今万岁爷还特意传诏地方,凡手下有异能之士,身家清白者,皆举荐至京师锦衣卫。自小体弱多病的万岁爷自入冬之后圣体违和,心知来日无多,便着意为独生爱子选取忠勇之士辅佐。太子检阅锦衣卫时的表情沉着,肃穆,一点也没有宫内传说的调皮,玩闹,欢脱的模样,这不禁令众锦衣侍卫刮目相看。
太子回到观礼台上,司礼太监高凤小心扶着他坐下,低首道:“千岁爷,可要看看各地呈报上来的勇士名册?”
太子点点头,高凤取了名册,清清嗓子,上前三步朗声道:“浙江温州石勇,上前晋见太子千岁爷。”
“臣石勇来见千岁爷。”一句声若洪钟的回应,便见锦衣卫队伍当中奔出一年青男子,三步并做二步便到近前,倒头就拜。太子仔细端详,端得是身躯伟硕,筋鼓腱张,抬起头来,倒是个浓眉大眼的忠厚模样。
太子哈哈一笑,道:“你是江南人?”
“启千岁爷,臣是浙江温州东乡人。”
太子笑道:“江南人不是素来长得文弱娟秀么?怎生有你这般粗犷高大如铁塔之辈?”
“千岁爷此言差矣,臣自小在江南长大,也素以为北国风光,必都是赳赳武夫之相,怎知今日得见千岁爷,竟是如此俊美华丽,让人心生爱慕之意,可见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以地域之分以偏概全。”
太子点头而笑:“听你说话,倒是有几分江南风雅。你是何人举荐而来?”
“千岁爷,他是,”高凤待要回答,太子摇手望着石勇道:“由他说来。”
石勇朗声道:“臣是由浙江锦衣卫千户秦岭推荐而来。臣家祖父曾于锦衣卫当差,在边关与蒙古人激战壮烈殉国,我家祖母一心希望臣能承袭祖父锦衣卫之职,精忠报国。”
“你祖父是谁?”
“我祖父唤做石三通。”
高凤低头补充道:“千岁爷,这石三通臣晓得,当年曾经镇守边关,擒贼有功,英庙于金殿嘉奖。其后在土……”
太子摆手看向石勇笑道:“你有何异能?”
“臣空活了二十年,别无所长,就是能吃饭。”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而笑。
太子更是开怀:“吃饭也算异能?”
“当然,臣一餐能吃十碗米饭,吃饱之后可三日不食。”
太子举手故意划了个小圈:“这样的碗?”
石勇摇头划了个大大的圈:“这样的碗。”
太子细思而笑:“吃一餐后可三日不吃,倒也不算能吃,除此之外,可有其他异能?”
“臣双眼夜能视物如白昼,双手可举千斤重物。”
“哦?”太子看石勇一脸诚实,不像是说假话,就指着观礼台旁的石狮道:“你且举给我看。”
“喏。”石勇大声应着走到石狮面前,双腿屈蹲,伸出双手环抱石狮,大喝一声,应声而起,那石狮竟就这样被他拨离了地面,抱上观礼台放在太子的面前。
“再搬下去可否?”
石勇二话不说,抱着石狮又搬下观礼台,放回原处,再回到观礼台向太子行礼,面不改色气不喘。
“好,果然好力气,我喜欢,到时让爹爹封你为锦衣卫百户,做我的贴身侍卫。”太子拍手笑道。
“谢千岁爷恩。”石勇谢完,起身顺手推开站在太子身后的一个侍卫,当仁不让地站在太子身后,倒把那小侍卫吓了一跳。太子倒觉得石勇颇有趣,没有怪罪,只叫小侍卫去唤其他异人前来晋见。
“臣周昂叩见千岁爷。”面前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周昂?”太子见人心喜,接过高凤递过的荐书来看:“哦,你是云南来的。”
“是,千岁爷。”
太子继续往下看,双眉一挑再次抬头道:“你娘家姓纪?”
“是,千岁爷。”
“你可知我那从未享过福的皇奶奶也姓纪?”
“千岁爷,臣家世居云南,从未去过广西。”周昂低首道。
太子看了周昂一眼,淡淡一笑道:“你是广东镇守太监周义推荐而来,他是你何人?”
“是臣的叔父。”
“哦,举贤不避亲,十八好年华,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那你有何异能?”
“臣愿为千岁爷剑舞。”
“可。”
“臣请千岁爷到观礼台左侧一观。”
“为何要到左侧?”太子笑问着,把头转向左边,周昂一指观礼台左边一株花开繁盛的桃树,抽剑,身若离弦,飞跃桃花树上。挥剑,周旋进退,如彩蝶翩翩起舞于枝头,花叶摇曳却不坠,煞是好看。
太子禁不住拍掌叫好,大声道:“周昂,我要看那桃花雨纷飞。”
周昂听到,于那桃花树枝头突然身形一变,剑光煞变夺目照人,疾旋飞刺之中,桃花如急雨纷飞向观礼台飘来,刹时间便将年少的太子包围在漫天花雨当中。
“好身法,好剑法,好漂亮的花雨。”太子身后的石勇也不禁欢呼雀跃。
周昂于花雨当中飞身而落,单膝跪在太子面前,手捧一束粉艳桃花奉上:“千岁爷,您的花。”
太子接过,笑道:“那树怕是要被你削得光秃了。”
周昂温柔一笑道:“千岁爷可近前细观。”
“我飞不上去。”
石勇听到,立刻走上前蹲下道:“千岁爷且跨在臣肩上看。”
太子见了,便爬到石勇肩上,石勇将他顶起,正正与桃树平齐,靠近观礼台栏边细望,才见那桃花树虽不似先前那般繁盛,却依然摇曳生姿,并无光秃缺损之处,太子暗暗称奇,点头而笑。
“周昂,你也来做我的侍卫。”太子顺势坐在石勇肩头道。
周昂却低首:“千岁爷,臣想做那侦缉办案的锦衣卫官。”
“千岁爷,周昂他不愿做您的近身侍卫,就由臣来做吧。”周昂话音刚落,观礼台上便飘上来一个人,向着太子纳头便拜。
太子居高临下低头瞧:“你又姓甚名谁,由何人举荐而来?”
“臣唤李龙。”来人并不抬头,答道。
“李龙?本宫曾有一小友,也唤做李龙。你是何人举荐?”太子笑道。
“千岁爷,他便是德官的儿子。”高凤抬首道。
太子双眉一耸,拍拍石勇的头:“放我下来。”
石勇伸手把太子抱下来,高凤过来给太子顺顺衣衫,端正冠帽道:“千岁爷,这有荐书。”
太子点点头,却只是看着李龙道:“李龙,抬起头来。”
李龙抬头,四目相对。太子‘哎哟’一声,那心立时酥了半边。这李龙长得是灼目其华,丰神俊逸,当真是国色无双。太子自长成以来从不曾见此流离殊色,不由呆住。过了好一会才嘻嘻一笑道:“你这模样,可是被女人天天围着吧?”
李龙微笑回答:“臣自长大,家中门槛就被踏破了。”
“哦?”太子看了李龙好一会,缓声问道:“你娘可好?”
“谢千岁爷关心,我娘身体康健。”
“倒是有许多年不见了,若不曾记错,你今年应当有十七岁了。”太子似乎有些感慨,目光也变得柔和,微微一笑道:“李龙,你有何异能?”
“臣并无异能,只是自幼习武学医,”李龙抬头道。
太子看着李龙若有所思,少顷笑道:“哦,我记起了,你也曾听过御医高廷和讲书。”
“殿下还记得?”
太子一笑道:“少时你还与我比过武,如此,便再来比试比试?”
“千岁爷喜欢,臣就与千岁爷比试比试。”
太子瞧了李龙一眼,笑道:“如何比试?”
李龙一指校场中央:“就在此比试。我画一个圈,谁先被打出圈,谁就输了。”
“好。”太子说着,取下太子头冠,解了狐裘披风,除了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劲装,率先从观礼台跳下校场中央。周昂和石勇看着太子跳下去的姿势,不由相视一眼,跟着跳下,来到圈外,仔细看。
李龙来到圈中,抱拳道:“千岁爷,请。”
“你初来乍到,我让你三招。”太子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千岁爷小心啦。”
李龙伸拳到太子面前,虚晃三招,退后三步道:“千岁爷,请。”
“我让你,你就在我面前虚晃三招?”太子笑道。
“臣自小习武,殿下让我,臣受恩就是。”
“你倒是半点不愿服软,既如此,休怪本千岁下手狠。”太子话音一落,嘻笑瞬间以拳变爪,翻手一招‘白虎掏心’,便向李龙上三路袭来。
周昂与石勇再互望一眼,眼神凝视圈中,神情更是凝重。
太子这一招‘白虎掏心’若是旁人使来,必是凶猛毒辣,但太子使来却总有一股调戏轻浮味道。李龙看在眼中,心下冷笑,干脆就下狠招,飞起一脚向太子踢去,太子嘻笑两声,不避不躲,反趁机伸手去抓李龙的脚,李龙脚尖一点,旋身飞转落到太子身后,太子待要转身已经太迟,被李龙再起一脚,踢中后背,直扑圈外。好个太子,竟硬生生在即将扑出圈外之际,飞身而起,重又落在李龙面前。周昂与石勇看得点头,眼中有称许之意。李龙也看出太子武功根基扎实,就是对阵时的轻敌浮夸让他吃亏。
“李龙,我这姿势是不是好帅,让你都看呆了?”太子笑道。
李龙点头赞道:“千岁爷武功根基很扎实。”
太子哈哈笑着想去握李龙的手,却不料自己手竟有些麻软冰凉,怎么也抬不起来,太子暗惊看了李龙一眼,笑了笑道:“天晚了,我也累了,明日我上奏爹爹,封你们为官。”
“谢千岁爷隆恩。”石勇,周昂也赶紧跪下来谢恩。
高凤小跑过来低声道:“千岁爷,还有其他地方推荐过来的异能之士……”
“不看了,不看了,你去叫锦衣卫和东厂相关人等过来,让他们去挑就是。”
“是。”高凤领命去了。
太子临走之时,还看了李龙一眼,甩甩酸麻冰冷的手臂,在东宫侍卫簇拥下回皇宫去了。周昂,石勇和李龙互相揖礼问侯告辞。准备一起回锦衣卫营。走到校场门口忽接到万岁爷圣旨,宣李龙入宫面圣。李龙接旨辞了周昂和石勇前往乾清宫。在宫门口遇到太子,太子从较场回来后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前来乾清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李龙赶紧上前两步:“千岁爷。”
太子回头看到李龙,倒没有奇怪:“你也来了?”
“万岁爷召见。”
“那就一起进去吧。”太子顺手握住李龙的手,一起跨进乾清宫的大门。
万岁爷与皇后正在宫内看着他们。
太子和李龙一起跪倒,李龙听着太子说:“儿臣请爹爹、皇后殿下安。”
李龙听得心下微怔,跟着太子道:“臣李龙叩见万岁爷,皇后殿下。”
“我儿平身,龙儿,你也起来吧,在此不必拘礼。”万岁爷说。
“谢爹爹。”太子回道。
“谢万岁爷,皇后殿下。”李龙回道。
两人起身,李龙见太子迈步走向万岁爷,不好多看多问,也跟着太子的步伐,四人同入内殿,那里已摆了一张圆桌,四张椅子。桌上摆了晚间的膳食。李龙看过去,都是家常小菜。四人落座,太子坐在万岁爷的下首,李龙就过来坐在皇后殿下的下首。席间用餐时,李龙见太子会时不时的给万岁爷挟菜,皇后殿下却会偶尔给太子挟菜,每次太子接着,都会说谢皇后殿下。在如此氛围中,李龙总觉得这一声‘皇后殿下’特别的客气,生疏。若是在家乡李龙肯定会搞些气氛,但他初入皇宫不敢造次,这餐饭吃得他如坐针毡。
晚膳之后,万岁爷握着李龙的手说:“龙儿,你我多年不见,且陪朕到御花园走一走。”
李龙赶紧答应,算是逃脱了压抑的氛围。太子倒也没有异样,只是按礼数起身躬送父亲出宫。李龙扶着万岁爷慢慢向御花园走去。
“龙儿,太子如何?”万岁爷温柔地问。
李龙恭敬道:“万岁爷,千岁爷将来会成大器的。”
万岁爷轻轻点点头,轻咳两声道:“他日太子登基,你要好生保他。”
“臣万死不辞。”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万岁爷坐在凉亭前,凝望着那盛放梅花,喃喃道:“全天下人都道朕是这大明万里锦绣江山的主人,可是朕这一辈子连北京城都没有看全过。太子心思活络,年龄越长,越是想往外走,总是牵着朕的手说要到那紫禁城外去看一看,走一走。有的时候也真的想让他去看看外面的锦绣山河到底是怎样的。可他是朕的独子,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万一出去有所差池,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龙立在万岁爷身后,不出声,安静的听着,时不时帮他捶捶肩。
“龙儿,梅龙镇是个怎样的所在?”万岁爷又轻问。
“是山西大同的一个小镇子,镇上的男人喜欢喝酒打架,少年浪荡子喜欢扶着门起哄看美女,不过,如果那蒙古小王子带兵侵犯大同,镇上的少年儿郎们,会呼朋唤友,拿着刀枪上战场杀敌。”
“蒙古小王子?朕自登基,内政还算是理得顺畅,就是这军政,朕也曾想出兵攻打小王子,但是朝中大臣多有异议。在朝臣眼中小王子只是边患,远不足以调重兵击之。龙儿,你在大同长大,可觉得这些大臣们说得对?”
李龙在大同长大,年年看着那小王子带兵侵边,杀人掠物,亲朋戚友时有牺牲,心中所想自然和朝中大臣不一样。但是看万岁爷一脸憔悴模样,不忍心让他烦忧,就说:“万岁爷,小王子虽时有犯边,倒也确实不算紧要的。”
万岁爷见李龙这样说,脸上愁云微散,缓声道:“龙儿,你能来京,朕是欢喜的。”
“万岁爷,龙儿能与您再相见,龙儿也很欢喜。”
万岁爷轻轻一笑:“当年皇后怀上太子,朕重新召德官入宫随侍,德官便带了你上京,那年你才三岁,胖乎乎甚是可爱。后来德官数番出宫又数番入宫,她都带了你在身边,也难为你那般年幼便两地奔波。”
“不难为,龙儿喜欢得紧呢。”李龙笑道。
万岁爷轻声道:“龙儿,你知道朕的身世吧?”
“听娘提过,说万岁爷您是在安乐堂出生的。”
“不错,当年替朕接生的,就是你的母亲,后来太子出生在即,也是你的母亲为太子接生的。”
“这我倒不知道,我娘没跟我说过。”
“那你娘对你说了些什么?”
“我娘只是说她当时是宫中女官,服侍太后。”
万岁爷微微笑了笑,喃喃道:“德官当真是好人,不枉朕这多年的信任。”
“万岁爷,我是不是一定能做锦衣卫?”
“为何这样问?”
“我娘带我来京,只说要我入宫,龙儿这心有点悬。”
万岁爷哈哈一笑:“难不成你以为你娘要你入宫做宦官?”
“龙儿是真有些怕呢。”李龙笑道。
万岁爷沉默了一会,忽问道:“龙儿,朕若真是要你入宫日夜随侍在太子身边,你可愿意?”
李龙听了,微沉吟道:“当年我娘曾跟我说,待我长发及腰,便要入宫护卫太子殿下。只是,万岁爷,您不是真的要龙儿做太监吧?”
万岁爷的笑声大了些,语气明显愉悦了:“怎么,不想做太监啊?那就做太子的内助如何?”
李龙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道:“龙儿只要能在锦衣卫内授职保护万岁爷,于心足矣。”
万岁爷轻轻拍拍李龙的手,笑道:“龙儿放心,朕说笑而已。”
‘呼’,李龙轻吁了一口气:“万岁爷,吓死龙儿啦。”
“龙儿到底天真烂漫,太子若能有一个似你这般的兄弟就好了。”
李龙心想自己尚且有个妹妹,太子却只得一人,确实是太少,但这话不好说,就道:“万岁爷在我等百姓当中,便是那至尊至贵的爷爷,这天下臣民都是万岁爷的儿孙。”
万岁爷听得哈哈笑,心情大好。
“万岁爷,他日太子登基,龙儿自然也会视他如君父一般敬爱。”
“好,有龙儿在太子身边,朕也就放心了。”万岁爷说着话,轻咳了两声。
“万岁爷,天凉了,龙儿扶您回宫吧,明日龙儿带您出宫去转一转可好?”
“明日还要早朝啊。”
“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早朝呢?”
“那些大臣天天早朝,朕不能不去。”
“让太子去吧。”
“嗯?”
“太子也可以理政了,他将来是要承继大统,若不能早早学会理政,将来万岁爷如何放心把这万里锦绣江山交给他呢?万岁爷且歇一歇,也可以趁机看看太子的本事如何?”
“嗯,你说的有道理。好,朕就叫太子明天临朝。”
李龙扶万岁爷回乾清宫。走到宫门口抬头看宫内,只狗崽子太子坐在一边看书,皇后殿下坐在另一边刺绣,安静无声。万岁爷轻咳了一声,太子和皇后同时抬起头,迎了出来。
皇后扶住万岁爷,轻声道:“陛下,女儿侍候您就寝。”
“爹爹,儿臣也回东宫了。”太子躬身道。
“我儿,明日你替我早朝。”万岁爷说。
太子微愣了一下,应道:“是,爹爹。”
万岁爷看向李龙:“龙儿,你随太子一起去东宫住。”
“是。”李龙应道。
太子向父母拜辞,李龙也谢了恩,两人一起离开了乾清宫。
走在去东宫的路上,太子轻笑道:“李龙,你踢我的那一脚是什么功夫啊?”
“寒冰决。”李龙回道。
太子把脸凑过来,眉目之间都是狡猾,笑道:“也是你们李家的家传武功么?你们李家除了家传武功,是不是还有别的家传遗命?”
“你说甚?”李龙不解反问。
“其实你娘是送你入宫来的吧?”
“千岁爷,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说笑吗?”太子淡淡道。
李龙一怔:“千岁爷不是说笑吗?”
“你别看这紫禁城守卫森严,爹爹却最怕我被人害。连我睡觉之时都希望有个人在身边保护我。宫中的妃嫔按祖制不可留在太子身边过夜。何况若真有人要害我,身边女子反倒要我保护。太监和锦衣卫更不可能与太子过于亲近,只能在外殿守护。是以……”太子指着李龙笑得极得意:“倒是你的母亲,在我年幼之时以襄助东宫之名长居东宫,日夜随侍在我身边,目今你又来京,可不就是要你接替她的位置?”
李龙听得有些惊,难道自己真是要被送入宫做太监的?
太子看他的模样像真被吓到,不由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还真信了啊?吓得脸都白了。”
“千岁爷,君无戏言,怎能如此调戏臣下呢?”李龙生气道。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而已,就算你想入宫,我也还要想想呢。”太子说完笑着扬长而去。
李龙轻叹一声,跟着太子走。太子听到脚步声,回头:“你真要跟到东宫啊?”
“万岁爷旨意,臣不敢违备。”
“那是不是日后我登基为帝,我要你做甚你都会做?”
李龙点点头:“是。”
“当真?”
李龙郑重道:“是。”
太子细细看了李龙一眼,耸耸肩,转身又走,不过倒是放缓了脚步好让李龙跟上。在皇宫里走路也要守规矩,轻走轻踏,太子走得急的话,李龙就有可能失仪。来到东宫,太子叫高凤安排好李龙的住宿,二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太子临朝。李龙去请万岁爷,想带他到北京城里走一走。万岁爷凝望四面宫墙,缓声道:“龙儿,随朕到安乐堂走一走。”
“万岁爷?”
万岁爷幽幽道:“朕这一辈子啊,这四面宫墙是保护朕不受伤害,最安全的地方。那锦绣河山,朕是没福份看了。”
李龙沉默半晌,轻问:“万岁爷,安乐堂在何处?”
“随我来。”万岁爷轻声说着,带着李龙往安乐堂的方向走去。
安乐堂,完全没有李龙从小耳闻的破落,僻冷,倒真是个安乐的养老所在。李龙看得出这安乐堂应该是整修过,有些门户明显是新建的,而且在这样的大冬天里,从窗缝门缝里透出火坑的热来。
只有一个地方,还是旧的。从门外到屋内,都是旧的,不过很整齐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家的住处。这个地方,就是万岁爷现在推门进去的房子。李龙环望一眼便明白,这里,肯定就是当年万岁爷出生并成长的地方。屋里连火炕都没有,只有一张冰冷的床。床头放着一大一小两张石枕,床尾放着一大一小两张锦被。万岁爷静静地凝视着那张床,脱去狐裘披风,李龙走过来,替他解了玉腰带,除了外袍,扶他坐在床上。万岁爷轻咳了两声,李龙看了看床尾的两床被子,将小的那一张铺在床板上,万岁爷微微抿唇笑了笑,和衣躺下。李龙为他盖上大的棉被,再把外袍、披风也一并盖上,替他折了棉角,这才放心的直起身。
此时,万岁爷已经入睡了,安详。
李龙轻轻走到门口,小心拉开门出去,再把门小心关上,趁着这个机会,他在安乐堂四处转了转,看到一间小佛堂,信步走进去。
佛堂里面供着释儒道三家神仙,再仔细一看,这释儒道三家神仙的模样竟全是照着万岁爷的样子所铸,那神像下面还有一块碑刻记录。原来安乐堂自万岁爷被立为太子曾经重修了一次,登基之后又将曾被贬于冷宫的前代各妃嫔全部接出回各宫居住,冷宫就拨给了安乐堂扩充使用,还特意为年长者所居之室整修了火炕。安乐堂那些年老多病,不能回乡安度晚年的宦官女官们都感激万岁爷圣德,是以修神像朝拜。
李龙走到安乐堂左边偏门,被门外一株红梅所吸引,轻轻推门出去。就见对面原来还有一处青砖碧瓦的宅院。那一株红梅便是从对面墙内伸出头来。
李龙走下阶梯,围着对面小院的围墙转了一圈,这宅院四面围墙都被爬山虎爬满,院内还种了不少花树,目今冬日盛开的便少不了白梅红梅腊梅。李龙心想这宫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妙处,不知这里面居住的是何许人?若此时不是在宫里,李龙可能就会跳墙进去看个究竟。但既在宫中,也就忍了好奇之心,又怕万岁爷醒来找不到他,就又回去安乐堂。但那满园纷芳,就这般印在了心底,想着往后寻得一日悠闲,定要来看个明白。
万岁爷一觉睡醒已是正午,李龙仔细服侍他起身,万岁爷看在眼中,赞道:“龙儿,你这仔细模样是跟你娘学的吧?”
李龙笑笑点头。
万岁爷眼中更加的柔和:“龙儿,有你在太子身边,朕真的放心了。”
“万岁爷,可是饿了,要用膳吗?”
“就在安乐堂吃点吧。”
李龙就出门唤来安乐堂的主管,原来这边早就为万岁爷准备好了膳食,只等着传唤呢。这边李龙陪着万岁爷在安乐堂轻松休闲,那边太子临朝,朝议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方才回宫。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差人去锦衣卫营把周昂,石勇叫来。
周昂和石勇二人到东宫时,李龙正好也回来了。三人便齐齐入东宫晋见太子:“千岁爷。”
太子一笑道:“且在宫中用膳,晚上随我去一个好去处。”
三人听命。
直到晚间各宫皆收束宫人,外面不再有闲人行走,太子才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为免惊动,就不带灯笼了。石勇,你不是夜能视物吗?你走前面带我们去。”
“是,千岁爷。”石勇低声拱手应道。
“伴伴。”太子提高声音。
高凤走进来:“千岁爷。”
“图可带来了?”
高凤拿出一张图摊开在桌上,众人围过来看,原来是紫禁城的地图。太子指着图对石勇说:“石勇,你好生把这图记熟,然后在前边带路。”
“千岁爷,我们是要去何处?”石勇一边看一边问。
太子手指一点,李龙一看,那不正是安乐堂旁边的小院吗?难道这小院真有些神奇。
石勇点头,仔细看了数遍地图,信心十足地说:“千岁爷,臣记着了。”
“真记着了?”周昂看了石勇一眼不放心地问。
“记着了。”石勇爽快地答。
周昂却还是不放心,他担心太子是故意要考验他们,要是不过关岂不是麻烦?便又问了一句:“当真记着了?”
“当真记着了。”石勇信心满满,拍着胸脯道。
李龙却拉住他的衣角道:“你夜能视物,我却是不能,纵然你走在前头带路,我也还是看不到。”
太子一笑,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给李龙。李龙接过替石勇系在腰后正中位置。石勇奔前十步,李龙还能看到光亮,这才放心点头。太子一笑跟去,李龙看了周昂一眼,周昂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垫底,四人便无声无息迅速地离开了东宫。一行人无声,行走迅速,太子居然没有落下。石勇带路越走越黑,七弯八拐,直到在一处宅院前停步,李龙抬眼看去,果然便是安乐堂旁边的小院。小院内隐隐透出红光,应该是住在小院内的人,在四周都点上了灯笼的缘故。暗夜中幽香轻袭。
“千岁爷?”李龙正想问。
太子却一摆手,轻声道:“去开门。”
石勇抬头看了看四面高墙,摆摆手。李龙飞身跃上墙头,悄然跳将下去开门,让太子、石勇、周昂进来,然后又迅速把门关上。红纱灯影之下,四人从宅门进去,走过一段青石板路,跨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内院梅树千花万朵盛开,芳香沁心。前面正房大门敞开,进入正房的四人都看到了堂前悬挂着一副画。一个慈祥温和的老人画像,只是那老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似前朝穿着。画像下是供桌,正中间摆着一支香炉,三个小酒杯和一碟供品。香炉中间插着三柱细香,两边炉耳各点着一根红烛。在香炉的右边放着一个小油灯,燃着芯火。供桌左边放着一扎细香,似是随人取用。太子走上前取了三根香,点着,拜了三拜,插入香炉当中。其后三人也跟着点香祭拜。
“千岁爷,这位老人家是何许人,为何可以在宫中得此厚享?”李龙问。
“这是前朝一位大太监的画像,这位大太监当年在我大明军队攻入北京城时,没来得及随前朝顺帝前往蒙古,后来阮安在元大都基础上修建紫禁城时,得此人出力不少。成祖爷特许恩准他在宫中养老。”
石勇个子最高,眼睛又最好使,看得最真切,不由有些惊奇道:“咦,既然老人家有如此功劳,为何无他牌位,这画像上下也无片字说他姓甚名谁?”
“老人家一直到死都不肯透露姓名,只说若是有缘,他日会有人让他享受香火。”太子淡笑道。
“千岁爷,莫非这院子也是前朝遗物?”周昂环顾四周问道。
“不错。”
李龙抬头细望那画像,久久,忽轻‘咦’了声,道:“千岁爷,这位老人家当真是位大太监?”
太子哈哈一笑:“如此,我也不知呢。”
李龙直觉太子说的是笑话,定是有内情,但太子不说,他也不好追问。
“且去中堂。”太子说。
四人转过正房出了后门再走过一段青石板路来到中堂门口,大门大开,从外望去又是个由游廊围绕的四合大院只有中间四角各有一棵花树参天长着。
“此四棵花树分别为春夏秋冬四季树,目今冬日时节,这梅花开得便是最艳。”太子指着四棵花树说。
周昂低头看着院内的青砖,面色变得凝重。
石勇却是直指中堂正房大门大声道:“千岁爷,您要找的人是不是就在里面?”
太子一笑颌首。
石勇就率先步入中堂大门进入院内,正要直奔正房,忽听到‘哧哧’之声,抬头一看,竟是有数朵梅花向他疾射过来。石勇闪身一躲,那数朵梅花竟像长了眼睛一般,转了个弯,全部嵌在两边墙上。
石勇惊呼:“这是什么功夫,竟能飞花嵌墙?”
话音末落,又有数朵梅花疾射而来,这次倒好似有心要取石勇要害。石勇来了兴致,大喝一声,一跺脚,一拳击出,便听得‘啵’一声,那袭来的数朵腊梅当场迸裂数瓣向地上砸去。石勇低头一瞧,那花瓣竟将青石板砸出一个个的凹坑,填在里面倒好像装饰一般。
石勇禁不住抬头欢叫:“好漂亮的花,好漂亮的功夫。”
他这一叫不要紧,竟惹得内宅传出一声轻斥,无数朵梅花夹杂着桃花如天女散花般袭来。周昂见石勇露了这一手,不敢怠慢,欺身上前,双掌伴着身影拍出,如剑随影,那艳丽花瓣皆被他手剑斩为两半,却又在他双掌之中凝成一束,花束化为花剑,被他双手推送,倒射回去。
周昂朗声道:“前辈,晚辈以花剑叩门了。”
内里传出一声轻嘿,却没有言语。四人静观了一下,内里不再有动静,周昂回头看太子。
太子笑道:“进去吧。”
李龙微微敛眉,拉住太子,上前两步高声道:“前辈,为何不送花与我?”
太子暗笑了一下。正房内似有叹息一声,就见一朵粉色桃花徐徐飞来。李龙轻轻伸出手,掌心升起淡淡白雾,接了这朵桃花缓缓落在掌中。太子走上前去看李龙手心,那桃花却原来已经凝固成冰,鲜艳夺目仿似琉璃,煞是好看。
太子嘻嘻一笑,道:“你这本事,吓煞人。”
李龙淡淡道:“千岁爷倒是不怕。”
太子哈哈一笑,抬手向李龙那手握去,掌心冰凉透骨,太子握着手抬步就走,李龙倒也没有甩开,于此神秘宅院拉拉扯扯,未免小家子气。
四人来到正房大门口,从里面走出二个深目高鼻,碧眼曲发的壮年男子,两人身上穿的衣衫倒与中原男子相同,两人看到太子,便齐齐向他请安:“亦领哈,撒哈答叩见千岁爷。”
“免礼。”太子笑道。
“千岁爷,请。”两人侧身让四人进去,奇怪的是这正房虽然布置得宜,却并无人居住。太子倒是轻车熟路,直接走过正房进入后院。后院也是四合院式,左右两间偏房,里头又有一间正房,中间则是个小院子,一样铺了满地青砖,地上无花无草,那房檐廊角各处倒是挂了无数各式各样的小花盆,花盆里种着各式各样的鲜花,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花竟是四季之花。周昂和石勇看得惊讶不已,以为到了神仙家里。李龙看得痴了,微微笑了笑。
太子将头凑向李龙,低笑道:“如何你却不惊讶?”
“我听娘说过,宫中有暖棚种养四季之花。这花定是从暖棚送来的。”李龙长叹息:“想不到果真有这般神奇所在,也不枉我到紫禁城来一趟。”
“这宫中还有更多神奇呢,要不要日后随我慢慢体会?”太子笑道。
李龙微微笑道:“千岁爷,到底带我等三人来此做甚?”
太子哈哈一笑,向着正房方向朗声道:“我来了,你也不出来见么?”
月冷清晖之下,从正房走出一人,一身雪衣,连头发都是白色的,头上戴着的网巾则是银白色,腰间扎的也是银腰带。石勇眼力最好,凝神看着,出来的那人比自己矮半个头,与周昂一般高,脸上还戴着人皮面具,只除了一双眼睛,透着不能遮掩的清冷的光。而那双眼睛竟是一双碧目,与石勇四目相对之时,吓得石勇心头猛颤了一下。
那人仿若幽魂一般来到太子面前,叩拜:“臣叩见千岁爷。”
“起来吧,我要的人给你送过来了,你须得好生帮我训练他们成才。”太子笑道。
那人起身,望向石勇,周昂和李龙。目光停在李龙身上:“你师承何派?”声音如眸一样清冷。
“在下是家传武功。”李龙说。
那人再望了李龙一眼,没有再问,望向周昂。周昂待要说话,身边的石勇已经按捺不住大声道:“在下石勇,自小食量大受乡里嘲笑欺负,一路跟人打架打到大的,后来遇到一位仙人收我为徒,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在千岁爷面前还戴着人皮面具?”
那人微愕地看了石勇一眼,缓声道:“你知我戴了人皮面具?”
“我这双眼夜能视物,看事物最是认真,我师父也说我这异能极好,便教我行走于江湖武林之中的识辨之术。”
“那你师父有没有教你易容之术?”太子笑问。
石勇老实的摇头:“我不喜这般藏头露尾之行,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但我现父说我无有害人之心,但亦须防他人害人之意,是以教我识辨之术。”
那人听着,目光明显阴冷下来,看来对石勇的印象不好。
周昂心下微凛,拱手道:“在下周昂,师承云南点苍派静空道人门下。”
“他母家也姓纪,你须待他客气些哦。”太子开玩笑似的说。
那人凝视周昂一会,拂袖,转身内进,不再理人。
周昂不语,石勇却甚是疑惑,开口问道:“千岁爷,他是何人?”
太子淡淡笑道:“他姓钟,单名一个信字,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昂一听,微耸双眉,但没出声。
“钟信?”石勇摇头朗声道:“千岁爷,我只知这锦衣卫是太祖爷设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的所在,其他的,臣不清楚。”
李龙也摇摇头道:“臣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太子看了李龙一眼,忽盯着周昂问:“周昂,你无话可说?”
周昂低首道:“臣确无话可说。”
太子淡淡一笑道:“你那叔父常与他一起出京侦案,你却无话可说?”
周昂低首道:“叔父教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太子哈哈一笑:“周义教得好。”
周昂低首道:“谢殿下夸奖。”
太子看向石勇、李龙道:“你们虽然要入锦衣卫,但他并非锦衣卫指挥使,他提督东厂。”
石勇、李龙都有些讶然,周昂倒是面色如常。太子举步走入后花园,三人也紧跟进去,钟信却原来是等在那里。
太子笑道:“既然来了,且带我去拜拜老大人的墓吧。”
钟信轻声道:“千岁爷,臣这就带您去。”
一行人随着钟信在后花园行走,这里花木更盛,正是白昼之时李龙绕墙所见繁花似锦的所在,原来那花园却是一个墓地,墓葬面北背南。墓碑刻的也只是这样一行字:老大人之墓。立碑之人竟是修建紫禁城的阮安。
石勇看着墓碑上刻的时间,惊叹道:“这位老大人真是高寿。”
太子轻轻一笑,接过亦领哈递过来的香,举香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其他人也都焚香祭拜。
钟信亲手点了香,跪了下来,匍伏敬拜,口称:“师父,徒儿给您上香了。”
徒儿?石勇、周昂,李龙都疑惑地看着钟信,钟信却不多话,虔诚祭拜,敬香,起身。
太子瞧着钟信道:“我今夜带人过来,一是考验考验他们三人的能力,二是最近邢部有些案子,我意要你带教。”
“臣明白。”钟信低首道。
太子点点头道:“我也累了,既拜了老大人,我就先回东宫去,你也歇息吧,明日到东宫再谈。”
钟信点头,同亦领哈,撒哈答一起躬送太子离开,石勇和周昂,李龙一同送太子回到东宫,太子命三人一同留宿,三人也就一并夜宿东宫。第二天一早,太子和石勇,周昂,李龙一并用完早膳,刑部那边就派了刑部侍郎张鸾送来一整箱的案卷。这些案卷都是巡抚地方的各位御史从地方呈送上来的、请求朝廷派人彻查的末决案件。
太子见钟信未到,便对张鸾说:“张鸾,取卷宗来我看。”
张鸾即把木盒放在太子面前打开,将木盒中案卷双手捧给太子,站在旁边向他低声讲解。
太子一边翻看一边道:“这些都是各地巡按御使送上来的案卷吗?”
“禀千岁爷,各地御史上书请求三法司会审的悬案甚多,臣前日得万岁爷旨意,特此筛选悬案数宗,由东厂,锦衣卫及刑部派员前往侦办。”
太子轻轻点头仔细翻看各卷宗。
张鸾见他差不多看完,非常慎重的从怀中拿出一份卷宗道:“殿下,此份卷宗是由刑部秘报而来,请殿下过目。”
太子接过来翻看,缓声道:“东厂和锦衣卫也收到相似秘报,是以我才想让叔叔重新出来做事。这个案子就交由他们独立去办。其他的还是交由你和司礼监监丞邢缨、锦衣卫指挥使赵良一同出京去办。”
张鸾接过案卷道:“千岁爷说的是。”
太子轻轻点头。继续看下去,张鸾从案底抽出一份案卷递给太子道:“殿下?”
“何事?”
“这个案子做案范围广,或许督主也可以一并查了?”
太子接过来看:“采花贼四处作案?也好,就由你们一起查,你准备多一份卷宗给钟信。”
“请千岁爷放心,臣已经滕抄了一份给督主带上。”张鸾说。
太子点点头,把卷宗合上道:“张鸾,你可仔细把这些卷宗带好。你和邢缨,赵良还有钟信都是老搭档,多次出京侦办要案,诚为任事之臣。爹爹信任你们,我也信任你们,爹爹自入冬之后圣体违和,你们三人此次出京非同一般,巡按四方清扫雾障,定要用心。”
“臣明白,定不负千岁爷信任。”张鸾郑重地回话。
太子的这番话虽然是说给张鸾听的,但是坐在一旁的石勇、周昂、李龙也都听得清楚。周昂叔父是广东镇守太监,李龙母亲黄惟德更是当今天子信赖的女官,自然明白此中真意。只有石勇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太子面容严肃,也不敢多问,只在肚里嘀咕,想着出得宫去再找人问个清楚明白。此时,高凤进来通传,钟信来东宫见驾,张鸾看着太子。
太子叹息一声:“你且从后门出去吧。”
太子复又看着石勇,周昂,李龙三人道:“你们三人且去锦衣卫营好好习武,待他日随钟信调遣。”
三人应声而立,跟着张鸾从后门出去了。
钟信入宫见驾,太子凝视钟信良久,缓声道:“爹爹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
钟信低首不语。
“你且到传武堂闭关三日,三日后启程出京。”太子把卷宗递给钟信,钟信接过卷宗,叩拜,起身,独自向东宫内殿走去。东宫大门关闭,正殿内只剩下太子一人,脚步声从内殿传过来,从里面走出一位慈眉婉丽的中年妇人,看到太子微闭双目在太师椅上歇息,妇人伸手轻抚太子面庞,叹息一声。
太子睁开双眼,微微一笑:“德官,你果然来了。”
“千岁爷,龙儿可顺意么?”黄惟德轻笑道。
太子嘻嘻一笑:“样子是很可心,只是……”
“样子可心,忠顺定也能如太子意。”
“若当真如此,真要谢谢德官你护佑我父子两代的恩情。”太子深情道。
“这是臣应尽之责,千岁爷不必介怀。”黄惟德轻笑道。
太子轻轻点头:“我自出生,就由德官你和高凤一起保护着长大,高凤这十四年是半步不离左右,倒是德官你,总是两头奔波,辛苦你了。”
“两头奔波方能知天下事,也才好有个对应,千岁爷您能平安长大,是我和高凤诚心所愿。万岁爷自入冬后圣体违和,已知不远。此次宣我入京,便是为了千岁爷您能顺利登基事先做个准备。”
太子微微一笑,感叹道:“爹爹向来温良仁厚,在许多大臣眼中甚至是可欺。谁会想到爹爹会为了我做到如斯地步?若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不知世人会如何看待我这温良仁厚的爹爹?”
黄惟德一听,正色道:“千岁爷身上没有真相,千岁爷就是千岁爷,千岁爷是我大明王朝天生的继承者,这天下间有谁不服,千岁爷尽可灭之。”
太子站起身,扬袖哈哈大笑道:“德官说得极是,我就是大明王朝天生的继承者,有谁不服,尽可来与我一战。”
黄惟德点头,替太子正好衣冠:“千岁爷,我们回内殿歇息吧。”
“德官,你替我找了龙儿,但龙儿只能护我于外廷。目今内廷当中,高凤已老,若他去后,可有何人替他之位?”
“千岁爷放心,高凤已为千岁爷找到合适人选任用。”
“当真?”
“千岁爷,德官口中可有诓语?此人今日就在宫中,千岁爷可要去见一见?”黄惟德慈爱地说。
太子一笑点头,紧握黄惟德的手,开心大步地向内殿走去。内殿廊舍下,高凤正等在那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比太子略高,唇红齿白,面目温婉,略有些与高凤相像的少年恭谨随侍在侧。高凤是涿州人,字廷威,自幼进宫,景泰七年被选送内书堂读书,天顺二年入司礼监,从此一路飞黄腾达。他为人勤于职守,太子出世后便由他和黄惟德共同照料太子的饮食起居,而且在太子进学之后,每天都要给太子复习功课,对太子的言行德举,常加以有益的教导,是太子最信任也最亲近的人之一。面前这个与高凤有些相似之人,莫名的也令太子感到安心。
太子看向高凤道:“高凤,此子是何人?”
高凤低首道:“回禀千岁爷,他是老臣的继子高玉,是我弟弟的小儿子。”
“哦,怪不得有几分相似。”
“千岁爷,老臣将玉儿送给千岁爷,千岁爷可要?”高凤轻声问。
太子看了高凤一眼,微微一笑道:“他有甚好?”
“老臣自玉儿少时就对他说等将来长大了,要入宫服侍千岁爷,玉儿这心,自小就一心系在千岁爷身上了。”
“你会武功吗?”太子直接问高玉。
“回千岁爷,臣自小随王公公习武。”高玉的声音很温顺动听。
“王公公?王岳?”
“是。”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没有言语。
“玉儿自小就随王公公习武,老臣更时时教导他如何服侍千岁爷,千岁爷要不要将玉儿留在东宫一试?”高凤立即说。
太子看了黄惟德一眼,微微笑道:“好吧,就留下试试。”
高凤即对高玉说:“快谢恩。”
高玉即跪下来谢太子恩。
太子伸手拉起高玉,再次端详,笑道:“你这模样当真似曾相识,倒不止是因你似高凤的缘故。”
“千岁爷好记性,臣与千岁爷在少时曾有一面之缘。”高玉说话的声音和语调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你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太子眉头突然一皱,眼中掠过一道冷光盯着高玉。
高玉从怀中取出一根由黄金打造的龙钗:“千岁爷少时,曾赐臣龙钗一枚。”
太子看着龙钗,蓦然想起自己少时曾经跌落昆明湖,被一少年救起,原来那少年就是高玉。
太子突然就厉喝一声:“高凤。”
高玉和高凤都没有惊慌,只是看了黄惟德一眼,黄惟德走上前握住太子的手说:“千岁爷,高玉这么多年一心向着您的,千岁爷,您尽可放心。”
太子盯着黄惟德,抿唇。
黄惟德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惟德以命相保,高玉定可辅佐殿下安邦定国,至死不渝。”
太子脸色凌厉盯着高玉道:“你若叛我,定将你千刀凌迟!”
高玉跪下,低首,双手高高捧起龙钗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深吸一口气,取过龙钗端详良久,还是将之插到高玉发髻中缓声道:“高凤已老,我身边终究要有一个体己人,这龙钗当日既然赐给你,你就继续留着吧。”
太子说完,拂袖而去。高玉起身,那额头竟然有汗,太子的凌厉还是把他给狠狠震了一下。
三日后,钟信出关传武堂,前往乾清宫晋见万岁爷,万岁爷感染风寒,躺在龙床上。钟信来见,万岁爷拍拍龙床边,钟信起身坐在床边,扶着万岁爷坐起。
“我若去了,你要替我好好护佑太子。”万岁爷平静地说。
“您不会有事的。”钟信轻声道。
万岁爷笑了笑:“当年万贵妃派人逼我母亲喝毒药,虽大命不死,却也留下毒根,朕能活到目今这般年纪,夫妻和顺,太子长成,已经是莫大的福气。”
钟信突然就掉下泪来。
“莫哭了,朕知道你活得辛苦。父皇在时,除了万贵妃,便是你的母亲最受宠爱,可这许多年下来,却是我坐了紫禁城的龙椅。”
钟信摇头,抹泪:“紫禁城那龙椅从来便不是我坐的。我哭,实是舍不得哥哥。父皇驾崩之前曾经召我入宫,向我解释过为何将我过继给京安郡主。”
“你母亲当年随朝贡使团来京,与父皇一见钟情,更难得连万贵妃也赞成这段姻缘。”
“万贵妃会赞成这段姻缘,便是她明白我母亲纵然诞下皇子也不可能承继大统。我母亲是撒马儿罕公主,便已注定她的孩子生下来就与龙椅无缘。”
“万贵妃对别人狠,对父皇倒是一片真挚。知父皇与你母亲两两相惜,便着意成全了,只可惜你的母亲还是有所贪图,以为生了儿子,便能入继大明统序,从此撒马儿罕便可凌驾于其他藩属国之上。”万岁爷叹息一声道:“此事关乎国体,父皇倒也不糊涂,只可怜了你。”
钟信无语,万岁爷轻咳两声,钟信替他抚背。
万岁爷握着他的手道:“当年你娘一怒回转撒马儿罕,这一别便与父皇再也不曾相见。我是做不到了,你好歹要让你娘回京看一眼父皇的陵。”
钟信轻轻点头。
“你虽是皇子,这许多年却只是孤苦,我身边还有个皇后可以依靠,而你却屡遭劫难,孤单寂寞,想及至此,朕这心真痛。你这辈子,也只在我面前掉泪。我若去了,就连个能让你掉泪的体己人都没有了。”
“那我日后若想哭之时,就去哭陵,只望哥哥在九泉之下莫嫌弃。”钟信再次抹泪,强笑道。
“我知你心结未去,但这世间总有无可奈何之时。实在做不到,便给自己一个退路吧,莫把自己逼死了。”
钟信却不置可否,只轻扶万岁爷道:“哥哥,且先休息吧。”
“今晚你陪陪我吧。”
钟信点头,掀开锦被,也躺下了。
烈火冲天,染红了整个夜空。
凄厉的厮喊从火中传出来:“钟信,钟信,来生定将你挫骨扬灰!”
钟信赫然坐起,满头冷汗,转身凝望万岁爷,倒已睡得沉了。钟信小心的爬起床,悄悄的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向着龙床拜了三拜,万岁爷没有动,却轻轻挥了挥手,钟信低首再拜,一个人悄悄离开乾清宫。宫道上早就没有了人,细雪纷纷的夜晚,反而感觉比大雪飘扬的时候更寒冷,那些宫人们也早就躲在宫内避寒了吧。钟信安静地走在宫道上,雪铺在石板上,脚踏过之时发出细微的‘吱吱’声。钟信深吸一口气,从恶梦惊惶当中平伏了心情,身形如夜鹰疾掠而去。
锦衣卫指挥使赵良现在正坐在自家宅院的后花园练武场内,自从钟信入主东厂之后,他就已经习惯了,只要在京,每天午夜时分就会端坐在练武场。皆因有时钟信会来。而这夜,钟信果然来了。
月光清冷,赵良能看到钟信那一头白发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银光,他站起身,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缓声道:“你来了?”
钟信不语,顺手摘了身边花树上的一根花枝。
“自从与你月夜比武,我这功夫也精进不少。有时乔装打扮出京混江湖,江湖上的朋友都觉得我能成武林中十大高手之一呢。”赵良笑道。
钟信手持花枝,突然手腕一转,那花枝便袭向赵良胸口。赵良只感觉暗夜下一阵花香袭来,沁人肺腑,可他却不敢深吸一口气,反而屏息凝神,手中剑已经削向花枝。钟信再变,那花枝顺着赵良的剑刃转了两圈,双方脚步互有进退,赵良突然弯腰低首,剑向钟信下三路疾刺。钟信疾退,瞬息间已飞身跃起,花枝点向赵良头顶百会穴。赵良只感觉一股凌厉气息从百会直灌脚底涌泉,心下一惊,待要变招,钟信人已到他身后,花枝点在他的后心上。
赵良叹息,待要说话,却听夜空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两道明晃晃的寒光闪过,就见钟信闪身持着花枝飞离赵良身后。赵良迅即转身,与来人刀剑合一,上下翻飞,齐齐攻向钟信上下三路。刀光快如闪电,令人眼花缭乱,钟信随招变式,虽然从容,但那花枝也不免变成了秃枝。钟信突然低喝一声,身子往地上一躺,如狸行蛇翻,手中秃枝点向两人腿脚,令两人腿脚好似被无数弹珠击中一般。
刀手向后连跳三步,尖笑道:“输了,输了,好在是你,不然这腿脚就没了。”
赵良也即时收剑。钟信长身而起,将手中秃枝递给赵良。
“缨师弟,你如何也来了?”赵良接过秃枝,看着刀手道。
来人原来是司礼监监丞邢缨。邢缨手持双刀立在一旁,他的双刀造型很特别,刀头是凤嘴,手柄处就像是凤凰修长的身子,那刀刃非常弯,就像凤凰弯弯的双尾一般。但是这刀又短,仿佛是两只胖胖的凤凰一样。他听赵良问起,嘿笑两声道:“我今夜也睡不着,想着来这撞撞人,还真被我撞上了。”
“张鸾没来陪你么?”赵良笑道。
“我如何要他来陪?”邢缨冷笑道。
“你俩还没和好啊?”赵良叹息道。
“别提他,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我们三个都来了,不如喝杯酒吧。”邢缨说。
赵良哈哈一笑,指着练武场旁边的凉亭道:“正有酒呢。”
三人就一起来到凉亭坐下,果然有酒有小菜。邢缨放下刀说:“你俩坐着,我来斟酒。”
赵良和钟信也就听他的,三人把盏交杯,三杯酒下肚,驱了寒意,心也热呼起来。
赵良把着酒杯,神色有些严肃,缓声道:“你们知道德官入京了吧?”
钟信看了赵良一眼,没说话。
“德官入宫是我安排的。德官每次回京,陛下都有重事相托,此次……”邢缨沉默良久,缓声道。
“德官入京,太子临朝,看来陛下大行不远。”赵良说。
“陛下一直担心太子被人伤害,自出生便着意保护至今。德官不说了,高凤是寸步不离左右的。但是太子终究长成,聪慧过人,陛下应该也能放心了吧?”邢缨感叹道。
赵良看了邢缨一眼,缓声道:“有的人利欲熏心,无风也能起浪。”
邢缨‘哦’了一声,冷笑道:“纵然翻得波浪,我便一刀结果下去,他也翻不起波浪。”
赵良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信举头望天空,此时晨曦初露,大地铺上一层淡淡的红妆,天空又飘起细雪,他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多谢了。”
赵良道:“你能常来就好。”
钟信起身,拱了拱手,自下凉亭而去。
赵良和邢缨并没有客气的起身相送,只是坐在凉亭上目送钟信离开。待钟信去远,赵良突然长叹息。
邢缨看着他道:“叹甚气?”
“当初剿灭火莲堂,我曾与钟信举掌为誓,四十岁后一起逍遥江湖。可目今看来……他这一辈子怕是走不出那个四合院了。”
邢缨呆了呆,道:“你还是不要提了,会死人的。”
赵良看了邢缨一眼道:“就像上回我们出京办案,你要杀张鸾一样?”
邢缨冷笑:“要不是你拦着……”
“他是喝醉了酒一时胡言乱语,你在宫中多年,怎也这么忍不得气?”
邢缨把手一摆:“不说了,不说了,喝完这杯酒,收拾东西准备出京吧。”
赵良把最后两杯酒斟满,慢呷慢饮,慢声道:“听说高玉出关了?”
“嗯,去做太子的贴身侍卫。”
“哦……”赵良意味深长地看了邢缨一眼,没接腔。
“你这‘哦’是啥意思?”邢缨白了赵良一眼:“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装腔作势了?你是不是以为高玉与我一般是无势之人?”
赵良倒有些意外:“我与高玉见得少,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邢缨说完,忽然咯咯笑起来。
赵良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道:“你莫笑得这般淫荡好不好?”
邢缨又笑了两声才道:“我见过他那物事,端得伟器,品相也极好。”
“你如何见过?”
“我是师兄对不对?师兄偶尔关心一下师弟的健康很正常是不是?”
“我也是师兄,我可不会这般关心师弟。”
“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但凡是个带把的,也娶一美妻,再置数个外室,岂不逍遥自在。”邢缨白了赵良一眼道。
赵良笑笑:“女人多也是麻烦。”
邢缨狠狠踢了他一脚,笑骂道:“狗屎。想一想啊,师父教了我们九个徒弟,咱们四个在京城任职,四师兄远走广东,六师姐,八师弟?”邢缨顿了顿,把脚缩回来笑道:“倒就是二师兄、三师兄在江湖上逍遥快活。”
“那你脱了这身官袍就是。”
邢缨把酒一饮而尽,豪迈道:“咱这不是喜欢吗。五师兄亦是如此,若是不然他早就远走撒马儿罕避世隐居了,何必留在京师被人讥笑白眼。”
赵良看了邢缨一眼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远远的听到公鸡打鸣,两人起身,准备启程出京办案。当朝阳普照京城,雪融鸟飞,花飘蝶舞,朝堂外却是急鼓惊雷,拖住了钟信、赵良等人离京的脚步。
登闻鼓响,鸣鼓诉冤。
守登闻鼓的官员急急将冤状递送入宫,此时太子正在朝堂上接受赵良和钟信等人的拜辞。
冤状递上来,太子展开来看,剑眉微耸,抬头看向钟信道:“这个案子也是发生在太原府平定州,就由你一并处理。”
钟信伸手接过冤状,低首道:“臣遵旨。”
太子看向张鸾:“张鸾,你此次出京会带唐行简吧?”
“是的,千岁爷。”张鸾答。
太子一笑道:“钟信两案并查,须增加些人手,唐行简就随钟信去太原府平定州,你再从邢部选人去。”
“臣遵旨。”张鸾道。
“千岁爷。”钟信上前一步道:“这诉冤之人是一名妇人,可否派一名女官随行?”
“千岁爷,刑部女狱的唐诗也可担当此职。”张鸾道。
“千岁爷,一名女官不好同行扶持,不若将同属刑部狱的宋词唤来同往。”赵良说。
太子想了想,笑道:“既如此便不要唐行简了,宣唐诗,宋词晋见。”
高凤即派人传唤唐诗和宋词。
唐诗,宋词?世间居然有女子以此为名,站在殿前的石勇听着便笑了,周昂却是有些惊愕和尴尬,忙低头,不想让他人看到他的失态。
唐诗、宋词上殿叩拜太子。
石勇和李龙都没见过这两个女子,看她们进来都伸头来看,周昂反倒有意向后走了一步,悄悄隐在石勇身后,石勇个大身高,倒正好把他给遮住了。
两个女子一般高,但身形则一个丰腴,一个纤秀,那衣服颜色样式又是一样,面容虽是不同,却一样的亮丽夺人,只不过丰腴的唐诗眉目间颇有一丝凛厉之态,宋词则婉约动人。两人的双眼同是神采奕奕。石勇和李龙对视一眼,心知又来了两位武功高手,心下油然升起尊重之意。
“臣唐诗叩见千岁爷。”
“臣宋词叩见千岁爷。”
两人说话的声调,叩拜的动作都整齐如一,但两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势,让在殿前站着的所有人都隐隐约约感觉到相争的意味,不由肃然。周昂站在石勇身后,面色如常却心如鼓擂。
“唐诗,我听说你来自于四川蜀中唐门?”太子微微笑道。
“回禀千岁爷,臣是蜀中唐门掌门唐二先生的独女,二年前随长兄到京城为官。”唐诗恭顺道。
石勇一听不由叫出声:“姑娘竟然是蜀中唐门中人,久仰久仰。”
宋词嘤嘤而笑,望向石勇道:“那我这江西霹雳堂又如何?”
“江西霹雳堂是数百年来威震江湖的门派,与蜀中唐门可谓并驾齐驱,自然也是要久仰久仰的。”李龙接口笑道。
宋词嫣然一笑。
李龙却还是有些奇怪:“据我所知蜀中唐门,江西霹雳堂向来不涉官场,为何二位女侠却双双入京为官?”
“等人。”宋词答,眉目间满是深情。
“寻人。”唐诗说,双眸里自有烈焰。
宫殿上下人等皆望着二人,眼里透出兴味来。二人以武林名门子弟身份从江湖入官场,身份地位自与一般人等不同,张鸾虽是二人上司,却也不知她二人入官场原来只是为了找人和等人。悄移石勇身后的周昂,却是满心的无奈。
太子到底年少,有趣之事向来最能吸引他的心思,就雀跃地问:“二位姑娘所等所寻何人?”
“一个我来了,只知道躲在他人身后的胆小鬼。”唐诗冷笑道。
“他只是免你尴尬,是以不出来相见。”宋词抿唇笑语。
“你们说的是谁啊?”石勇左右望,忽道:“咦?周昂呢,周昂去哪里了?周昂不是随我们一起入宫见驾的么?”
石勇这样一叫唤,众人才发现周昂果然不见了。
周昂尴尬得从石勇背后现身,面向太子:“千岁爷。”
太子哈哈笑:“她二人想等,想寻的是你?”
周昂急道:“千岁爷,其实,其实这里面有些许误会。”
太子待要说话,钟信向前一步,道:“千岁爷,若无事吩咐,臣想启程出京。”
太子‘啊’了一声,笑道:“好的,好的,周昂,你与二位姑娘有何误会,待回京后再说与我听,目今以公事为重,你们先启程出京吧。”
“臣等遵旨。”众人齐齐应诺,离开朝堂。
钟信出京,他自己扮作撒马儿罕商人坐在马车里,亦领哈待要上车赶马,石勇自恃力大,高声道:“亦大哥,由小弟来赶车如何?”
“石兄弟,这车向来是我赶的。”亦领哈说。
“那时节我还没入京,此间我来了,便由我来赶吧。”石勇说着伸手抢过亦领哈手中的马鞭就奔上车,但他自小在江南长大,要他撑船他利索,要他赶马车则只是被马带得团团转。
钟信坐在马车内,微微皱眉,倒没有出口相斥。
“石兄弟,你是南方人,不曾在这大雪纷的北方大冬天赶过马吧,若是赶差了把督主摔下来可就不好。还是由我来驾车吧。”亦领哈笑着飞身而上,拿过石勇手中的马鞭便坐在车头,扬鞭一起,大声吆喝,那马就长嘶着,撒欢似地向前跑了。撒哈答紧随而上,飞身落在马车后面护守。
周昂随后催马紧紧跟上。
“石大哥,你看他好似要逃跑?”李龙望着周昂背影笑道。
“逃跑?他为何要逃跑?我们不是要启程么?”石勇却不懂李龙话中的意思,摩拳擦掌道:“我也要跑了。”
李龙一笑,纵马先行,石勇随后催马紧追。锦衣卫衙门另配一车给诉冤的妇人金二娘,着唐诗、宋词好生照看。她二人便轮流赶车守护金二娘,启程出京。
他们的目的地是平定州。平定州于金大定二年为州府,领平定、乐平两县,至本朝归冀宁道太原府管辖,离平定州城外四十里,有一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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