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总在桥头摆摊,摊位布置的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乌黑的破旧伞面铺在地面,打开一个用了不知道多少年,被机油浸染的黑黢黢的工具箱,再加一台老旧的可能比我年纪还大的缝补机,便算是全部的家当。哦,对了!还有一辆人力货三轮车。
他每日来的都很早,似是怕有人占了自己的摊位一般。家伙事儿一摆齐,他也不吆喝,翘起二郎腿,斜靠着自己的山轮车就开始打盹儿。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除了下雨天和阴天他不会出来摆摊。其他时候,他准到。早上赶早,到下午天色渐晚,他总是捏的很准。有客人上门,便是一天缝缝补补,若是没有,便是一天好觉。
他穿的总是脏兮兮的,老旧的民国布衣搭配白色的背心褂子,一双灰蒙蒙的鞋子大半都笼罩在那条看不出颜色的裤脚之中。头发虽短,但却也看不出一点儿精神,黝黑的皮肤不知道是本就如此,还是长年累月积累的机油未洗干净。若是没有了身前的那些个吃饭的家伙撑着,逢人路过便会以为他是个乞丐,若是遇上三两个于心不忍的,说不定还会丢下一两张票子。
生意上门,总是被客人叫醒。他像是永远睡不醒,打着哈切,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这才放下翘着的那条右腿,微微抬起眼皮,他也从不问客人的需求,总是客人自己说明来意。是补个鞋?补个胎?修个锅碗瓢盆?皮带衣帽?等到客人都说的一清二楚了,他才会揉揉脑袋,缓缓的从山轮车上坐起来,开始摆弄他那些个吃饭的玩意儿。
“忙吗?”
这是他每次生意必问的一句。若是客人回答“不忙”,他便不会再多说什么,开始和客人聊起家常里短来。若是客人回答“忙”,他便会低头估摸一下时间,让客人忙自己的事情去,什么时间来取,准修好。
爷爷有一根雕龙画凤的拐杖,小时我曾偷偷拿出来比划过好多。总感觉自己拿着拐杖四处敲敲打打特别的威风,像极了《射雕英雄传》中的高人柯镇恶。爷爷特别宝贝这根拐杖,总是不让我拿出来这样的糟蹋,但是越是这样,我却越是喜欢拿出来挥舞。
终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那日,正当我耀武扬威的当着小伙伴的面,学起电视里的柯镇恶大侠一杖劈断大石碑的时候。“咔嚓”一声,拐杖应声而断,好巧不巧正好被买菜回家的爷爷看到。我顿感大事不妙,还没来得及开溜就被爷爷一把抓住,提了回去。庆幸的是,并没有挨打,只是在堂屋之中跪了半日。
下午,余阳染红天际的时候,我被爷爷叫了起来。拿着那根断成两节的拐杖,跟在爷爷后面走着。我不明白爷爷这是要做什么,怕挨骂便也没有多问。过了桥,爷爷在那人的摊子面前停了下来。
“补个拐杖,你给看看,还能修不?”
那人正低着头,开始收拾摊位上的工具。听到爷爷的话,抬起头撇了一眼我手中的两节拐杖。
“这的看看有没有裂?”
说完,又低下头开始慢慢把工具箱里的东西拿出来。爷爷拿过我手中的拐杖,递了过去。他接过拐杖,便开始仔细抚摸着拐杖上的每一个地方。那时,我感觉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老中医再给病人仔细把脉,检查病情一样。
“里面没裂,能修,你忙不?忙就明天赶早来取,不忙就等等,十分钟就好。”
那人睁着有些浑浊的眼睛,打了个哈切说道。
“我还得回去做饭,让我孙子在这儿等,多少钱,我先给了。”
爷爷笑呵呵的说着,随即摸向上衣口袋准备拿钱。
“一块!”
那人说完,指了指摊位上的一个铝制饭盒,便开始翻找工具箱不再理会。饭盒里面有许多的零钱,一块的,五毛的都有。爷爷也明白他的意思,取出一块递给我,叮嘱了我一番便走了。
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聊的,他并没有理会我,独自哼唱起我很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曲子。拿出剪刀摆好。又在工具箱里翻找起来,找了半天,像是没有找到。轻“咦”了一声。他又才抬起头,四下里望了望,指了指桥头小卖部的垃圾桶对我说道。
“去,找找里面有没有易拉罐!”
我见是个垃圾桶,有些不好意思便迟迟没有动身。
“小屁孩要什么颜面!”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嘟囔了两句,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开始翻找,不一会儿便找到了易拉罐。他拿起剪刀,剪开易拉罐,取出不大不小刚好能包住拐杖的铝皮。把有广告的那一面向里,开始用很小的钉子定铝皮。完成之后,又觉得有些不美观,拿起纱布开始打磨那些个黑色的钉子头。一切满意以后,他又站了起来学着瘸子的样子,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步。
“没问题了,钱放盒子里!”
再次确认了一遍,他才把拐杖递给我。也没理会我是否给了钱,低下头开始收拾起来。我一直奇怪,是不是他什么都可以修。后来,那根拐杖爷爷用了好多年,再也没有坏过。保存到今天,依旧能看见那白色的铝皮补丁。
他总在桥头摆摊,一年四季。每次回家,我见到他依旧是在靠着三轮车睡觉。没见过他和什么人亲近,不见他妻子,更不说孩子。逍遥一人,洒脱从事生计。想一个人想的厉害了,也是淡淡的味道,如同一个饿了很久的人闻到炊烟的味道,但是他明白不是自家的。筵席已散,众人已走远,而你在众人之中, 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不会再相逢。
(昨夜偶然梦见,已是多年之前。不敢执笔书写话思念,只得旁敲侧击说从前。)